琼瑶-星河

第39章


我哭的是,那失子的寡母,和那无父的孤儿!”她忽然觉得自己说得冒失,就又颓丧的垂下头去。“啊,”她低语:“你并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我知道,”他说:“我已经都知道了。” 
  她望著他,默然片刻。 
  “是吗?”她轻问,就又掉转头去看著孩子了。 
  老太太已经停止了她的呢喃低诉,只是做梦般的摇晃著孩子,眼珠定定的,一转也不转。眼光超越了面前的人群,不知落在一个什么地方,她的意识显然是迷糊而朦胧的。并且,逐渐的,她忘记了怀里的孩子,在片刻呆滞之后,她陡的一惊,像从一个梦中醒来,她惊讶的望著怀里的孩子,愕然的说:“这……这是谁的小孩儿?” 
  “我的。”雅棠说,乘此机会,走上前去,把孩子给抱了过来,她已经提心吊胆了好半天了。 
  “啊啊,你的!”老太太说,又突然发现眼前的人群了。“怎么,雅棠,你带了好多客人来了,阿英哪,倒茶呀!”“已经倒过了,伯母。”雅棠说。 
  ”啊啊,已经倒过了!”老太太说,颤巍巍的从椅子里站起来,又猛的看到了心虹,她怔了怔,立即脸上堆满了笑,对心虹说:“心虹,你来了!”她把刚刚和心虹见面的那一幕早就忘得干干净净了。走上前去,她亲亲热热的拉住心虹的手,亲昵而又讨好似的说:“云飞不在家,他出去了,去……”她晦涩的笑著,仿佛想掩饰什么。“他去上班了,上班……啊啊,可能是加班。要不然,就是有特别的应酬,男人家在外面工作,我们不好太管束他们,是不是?来来,你坐坐,等他一会儿。”这对心虹真是件痛苦的事情。狄君璞真有些懊悔把她带到这儿来了,像尧康说的,他们能为这老太太做的事情已经太少了。她已经疯成这样子,除非有奇迹出现,她是不大可能恢复正常了,他又何必把心虹带来呢?或者,在他的潜意识中,还希望由于她们的会面,而能唤回心虹那最后的记忆? 
  一小时后,他们离开了卢家。他们奔去的时候,老太太已经很安静了,又几乎像个正常人一般了,只是殷殷垂注著云飞的去向,因为她的样子不至于再发病,雅棠交代阿英好好伺候,就也跟著他们一起出来了。走出卢家那窄小的农舍,大家都不由自主的长长的吐出一口气来。 
  “如果我是云扬,”尧康说:“我干脆让她在精神病院中好好治疗。”“她已经失去一个儿子,她无法再离开云扬了。”雅棠说:“而且,精神病院对云扬是个大的负担,云扬的负担已经太重了。”“据我所知,梁家愿意拿出一笔钱来,给老太太治病。”狄君璞说。“你认为在精神病院中就治得好她吗?”雅棠凄凉的笑了笑,问。狄君璞默然了。这又是尧康说的那句话;人力对她已无帮助了!他望著脚下的土地,沉思不语,一时间,他想得很深很远,想人生,想人类,想亘古以来,演变不完的人类的故事,他叹息了。“我想,”沉默已久的心虹忽然开口了。“我真是罪孽深重!”狄君璞一惊,急忙抬头看著心虹,他把她拉到身边来,用手揽住了她的肩,他深沉而严肃的说: 
  “记住!心虹,再也不要为那件事责怪你自己,你听到刚刚那老太太的自言自语吗?她一再叫云飞不要抛下她,这证明云飞在活著的时候,就想抛下她了。如果云飞不死,我想,他可能也抛下了他母亲,那么,那老太太未尝会不疯!”他忽然停住了,吃惊的喊:“心虹!你怎么了?不舒服吗?” 
  心虹站住了,眼神奇异,神思恍惚,呼吸急促而不稳定。狄君璞已经很久没有看到她这种样子了,她似乎又掉入那记忆的深井中了。“心虹!心虹!心虹!”他连声喊著。 
  “哦!”心虹透出一口气来,又回复了自然,对狄君璞勉强的笑了笑,她说:“我没有什么,真的,只是,刚刚忽然有一阵,我以为……”“以为什么?”“以为我想起了一些东西,关于那天晚上的。但是,就像电光一闪般,我又失去了线索。” 
  狄君璞怜惜的望著她: 
  “别勉强你去回忆,心虹。放开这件事情吧!让我们轻松一下。大家都到农庄去好吗?雅棠,我女儿看到宝宝,一定要乐坏了。”雅棠微笑著,没有反对。于是,他们都向农庄走去了。 
26
  自从上次开过一次成功的舞会以后,霜园是经常举行舞会了,梁逸舟沾沾自喜于计策的收效,浑然不知孩子们已另有一番天地,这舞会反而成为他们敷衍父母的烟幕弹了。在舞会中,他们都表现得又幸福又开心,而另一方面呢,一个真正充满了幸福和喜悦的聚会也经常举行著。 
  春天是来了,枫树的红叶已被绿色所取代,但是,满山的野杜鹃都盛开了,却比枫树红得还灿烂。农庄上那些栅栏边的紫藤,正以惊人的速度向上延升,虽然现在还没有成为一堵堵的花墙,却已成为一堵堵的绿墙。尧康总说,这种把栅栏变为花墙的匠心,是属于艺术家的。因为只有艺术家,才能化腐朽为神奇!尧康已成为农庄的常客,每个周末和星期天,他几乎都在农庄中度过。他和狄君璞谈小说,谈人生,谈艺术,几乎无话不谈。在没有谈料的时候,他们就默对著抽烟凝思,或者,带著小蕾在山野中散步。尧康不止成为狄君璞的好友,也成为小蕾的好友,他宠爱她,由衷的喜欢她,给她取了一个外号,叫她小公主。这天早上,尧康就坐在农庄的广场上,太阳很好,暖洋洋的。狄君璞搬了几张椅子放在广场上,和尧康坐在那儿晒太阳,小蕾在一边嬉戏著。 
  “昨晚我去看了雅棠,”尧康说:“我建议她搬一个像样一点的家,但她坚持不肯。” 
  “坦白说,你是不是很喜欢她?”狄君璞问。 
  “很喜欢,”尧康笑笑,“但是不是你们希望的那种感情。” 
  “我们希望?我们希望的是什么?” 
  “别装傻,乔风。”尧康微笑著。“谁不知道,你一个,心虹一个,还有心霞和云扬,都在竭力撮合我和雅棠。我又不是傻瓜,怎会看不出来?” 
  狄君璞失笑了。“那么,阻碍著你的是什么?”他问:“那个孩子?还是那段过去?”尧康皱皱眉,一脸的困惑。 
  “老实说,我也不知道是什么。我并不在乎那孩子,而且我还很喜欢那孩子,我也不在乎那段过去,谁没有‘过去’呢?谁没有错失呢?都不是。只是,我觉得,如果我追求她,好像是捡便宜似的。”“怎么讲?”“她孤独,她无助,她需要同情,我就乘虚而入。” 
  “那么,你是怕她不够爱你?” 
  “也怕我不够爱她。我对她决没有像你对心虹的那种感情。”“我懂了。”狄君璞点了点头。“你曾经对别的女孩子有过这种感情吗?”“糟的是,从没有。读书的时候,我也追求过几个出风头的女孩子,但都只是起哄而已,不是爱情。我常想我这人很糟糕,我好像根本就不会恋爱。” 
  “时机未到而已。”狄君璞笑笑说。 
  “那么你说我总有一天还是会恋爱!” 
  “是的,可能不是和雅棠,可能不是最近,但是总有一天,你会碰到某一个人,你会恋爱,你会发生一种心灵震动的感情。人,一生总要真正的爱一次,否则就白活了。” 
  “你是个作家,乔风,”尧康盯著他:“以你的眼光看,人一生只会真正的恋爱一次吗?” 
  “在我十八岁的时候,我认为人只能爱一次,但是,现在,我不这样说了。”“为什么?”“人是种奇异的动物。”狄君璞深思著。“人生又多的是奇异的遇合,在这世界上,我们所不懂的东西还太多了,包括人类的感情和精神在内,对我们的未来,谁都无法下断语。但是,我认为,在你爱的时候,你应该真正的去爱,负责任的去爱。”“我懂了,”他说:“最起码,在爱的当时,你会认为这是唯一的一份。”“是的。”“而说不定,这个爱情也只是昙花一现?像你对美茹,像心虹和雅棠对云飞!”“别这样说,这样就太残忍了!只是,人是悲哀的,因为他无法预测未来!而又无法深入认识对方。”“那么,你认为你深入的认识了心虹吗?” 
  “是的。”“那么,你认为云飞是被她推下悬崖的吗?” 
  “不是。”“你怎能那样确定?谁能知道人在盛怒中会做些什么?你怎敢说百分之百不是她?” 
  “我怀疑过,但我现在敢说百分之百不是她!” 
  “为什么?凭你对她的‘认识’吗?” 
  “是的,还有我的直觉!” 
  “假若有一天,你发现是她做的,你会失望吗?” 
  “不是她做的!”“假若是呢?”“不可能有这种‘假若’!” 
  “你是多么无理的坚持呵!”尧康叫著:“你只是不愿往这条路上去想而已,所以,你也放弃了对心虹记忆的探求,因为你怕了!对吗?”狄君璞愕然了。“我说中要害了,是不是?”尧康的眼镜片在太阳光下闪烁:“你怕她确实杀害了云飞!是不?你不愿想,是不?你也和一切常人一样,宁愿欺骗自己,也不愿相信真实!” 
  “那不是她干的。”狄君璞静静的说了。“我仍然深信这一点!”“假若是呢?”“除非是出于自卫!否则没有这种‘假若’的可能!” 
  “乔风,”尧康叹了口气:“我想,你真是如疯如狂的爱著她的!
小说推荐
返回首页返回目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