毒枭秦佐

第116章


可你是怎么对待我们的?为了你的所谓前途,为了你那个不值一份钱的红卫兵袖章,你竟然诬陷我父亲是特务。可我父亲是你的老师啊!他对你是有恩的呀!但你都做了什么,你自己清楚吧?乔玉峰,那么今天我把你请到这儿来,也就不算过分吧?!”秦佐的声音哽咽了,他呼出一口长气,端起杯饮干了杯中酒。
乔玉峰此刻已是泪流满面,浑身颤抖,他叹着气,一会儿摇摇头,继而又点点头,一副茫然所失的样子。屋内的弟兄们很少有人知道秦佐的这段往事,此刻都愤怒之极,枪口亦从乔娜身上移开,都冲向了乔玉峰。
乔娜和乔晶听到秦佐这番字字含血蘸泪的话,也都感到了震惊,但仍是不十分明白。姐妹俩的目光里泄出了沉沉的疑惑,并将目光都落在了唏嘘不已的父亲身上。
“……爸,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儿?”乔娜问道。刘丹的枪口一直冲着她。
“……他说得是真的,我对不起秦耕老师,我对不起他们一家……”乔玉峰含着眼泪看看乔娜,又看看秦佐,这才一字一句地说起了那段令人五脏聚焦的往事……
铺天盖地的大字报;批斗现场的血腥;秦耕在批斗现场的绝望无助;程阿亮率众高呼口号;打手们对秦耕大打出手;少年秦佐被殴打昏死过去;乔玉峰在深夜的刑讯室里惨遭毒打昏迷不醒;一桶桶凉水浇到他的身上头上,他的头发被人抓着,乔玉峰满脸血污痛苦不堪;秦耕的尸体被抬上了小卡车,白玲和秦佐在车后奔跑哭喊……
乔玉峰说着往事,不停地流着泪。
“从那以后,我一直活在一种犯罪感里,虽然我当时也是被逼得诬陷了秦耕老师,可是,我毕竟屈服了……以后,我甚至想到过自杀,可我还有一个老母亲,她只有我一个儿子。虽然,几十年过去了,但我一直没有能从这种犯罪感的阴影里走出来过。小佐子,事到如今,我知道你是永远都不会原谅我的,我也从来没有原谅过自己。可是,可是当时我也有二十多岁,也还是个孩子……”乔玉峰说到这里,已难以忍受心脏的疼痛,泪水含着汗水从他疲惫的脸上一齐流下来。
“爸。”乔娜知道父亲犯病了,她欲过去照顾父亲,但被刘丹用枪拦住了。乔娜焦急万分,泪水连连。这时,秦佐的声音响起来:那你知道我这二十年是怎么熬过来得吗?一个十四岁的小孩子,就那么数着星星,盼着太阳的过,整整二十年啊!在深牢大狱里……乔玉峰,乔娜,你们以为我愿意走到今天这一步吗?这都是因为恨,我心里有一团火,它一直都没有熄灭过。”
“这我能理解,小佐子,这些我都能理解,可这一切都是因我引起的,那你就冲我来好了,但不要为难她们,她们都还年轻……”
秦佐听到这么喊了起来:她们年轻?那我妹妹呢?我被抓走得时候,她才三岁,她现在在哪儿?这几十年,我无论是在里边还是外面,只要一闭上眼睛就能想起她来,可我现在连她的死活都不知道。今天我要是死了,到了阴曹地府,你让我跟我爸妈说什么?乔玉峰,你说,我该对他们说什么?”
乔玉峰泪眼迷茫,唏嘘有声。
“大哥,还跟他废什么话?杀了他就完了。”刘丹喊道。一时众马仔的喊声响成了一片:杀了他,杀了他,杀……”
乔玉峰在一片喊杀声中显得异常平静,他缓缓对秦佐道:你们可以杀了我,但我求你了,让她们姐妹俩走吧,这是你我之间的恩怨……”乔玉峰正说着,李欣忽然出枪欲射乔玉峰,乔娜大喊一声:你敢……”李欣听到喊声,转过青口冲着乔娜便开了枪。乔娜肩部中弹,她踉跄了几步勉强站稳了身体。血,顺着她捂着伤口的指缝很快流了出来。乔娜对李欣怒目而视,脸上的汗因疼痛而越聚越多。
“乔娜,到奈何桥上等着我吧,咱们一块儿过去。”李欣的枪又抬了起来。
乔玉峰这时猛地站起身来像疯了一样地喊道:我有话说。”秦佐朝李欣打了个手势,李欣遂把枪口放低了。众人的目光随即落在冲动异常的乔玉峰身上。只见乔玉峰伸出一只颤抖的手指着乔娜对秦佐道:你不能伤害她,她,她就是你妹妹,她就是点点啊……”
众人皆惊!屋里一片死寂沉沉的静默。
乔娜的肩部这时已被血染红了一大片,她捂着伤口的手也成了红色。但她听到父亲的话后还是惊愕地瞪大了眼睛。她看看父亲,又看看秦佐,目光一片茫然。
“乔玉峰,到这个时候你如果再胡说八道,那你真是死定了。”秦佐狂怒地嘶吼起来。
“爸。”乔晶扶着已精疲力竭的父亲坐起来,她使劲搓着父亲的后背,以减轻他的痛苦。
“她确实是你妹妹。”乔玉峰虚弱地道:……白玲老师死后,是我处理的后事。然后,我把点点送到乡下我妈妈那儿,从此她就跟着我妈妈生活。直到运动结束了,我才把她接到城里来上学,并改名为乔娜。小佐子,相信我,请一定要相信我,乔娜就是你妹妹,她就是秦点点……”乔玉峰说到这儿,忽然剧烈地咳起来,乔晶为他捶打着后背。
秦佐和乔娜的目光终于再次相遇了,两人眼中的火势也在一点点减弱,终于熄灭了。两人都显现出了极度的震撼和疲惫,然而更多的则是伤感……众人的枪口也都陆续垂了下来,大家看着乔娜,默默无语。李欣首先迸出了一声残极的哭声,她把枪仍在沙发上,然后用手捂着脸放声大哭了起来……
秦佐慢慢走到乔娜跟前,两人对视着,都在对方的脸上寻找着熟悉的东西,这是一种本能,是所有生物共有的本能。生物的本能。少顷,两人同时流出了泪。
“……你的右肩膀上,有一块椭圆形的红色胎记,是吗?”秦佐轻轻地问道。乔娜闻言,默默地点了点头,随即痛苦的闭上了那双美丽的眼睛,从她长长的睫毛中不停地流出泪来。秦佐把手轻轻地按在乔娜肩上,然后用更低的声音道:点点,你过来一下。”秦佐说罢,便朝屋后的走廊走去,他进入一间较小的房间。随后,满脸是泪的李欣扶着乔娜也进来了。李欣扶着她坐在一张单人沙发上,乔娜捂着伤口,疼得直咧嘴,但眼睛里一直流着泪。
“李欣,用止血绷带给她包扎一下。再给她找点白药吃,先把血止住。”秦佐复杂的目光在乔娜苍白的脸上停留了一下,又道:我出去一下,就回来。”秦佐走了出去。
李欣拿出止血绷带给乔娜开始包扎。乔娜抬头,两个不同寻常的漂亮女孩的目光胶着在一处……少顷,李欣叹口气道:要不是你们家这些事儿,大哥也走不到今天这步田地,他这些年,心里只想着报仇和找你。唉——现在说这些都晚了。你知道吗?你哥为了找到你,操了多少心吗?他为了找你都快疯了。我为你祈祷也好多年了……可反过来你往死了整我们,早知如此……可谁能想到会是这么个结果呢。”李欣说着又流开了眼泪。乔娜听着李欣的话,一直紧紧咬着嘴唇,少顷,他轻声问道:你是他什么人?”
“……怎么说呢?这些年他一直把我当妹妹对待,我们相依为命,一直以兄妹相处。直到今年,我才算是你嫂子了吧。唉——真没想到能成了这样。你现在也知道你哥为什么这么恨这座城市和乔玉峰了吧?!都是因为你爸妈的死和你。乔……点点,我还是叫你点点吧,这个名字我跟你哥这些年都嚼烂了,都长在心里了。唉——点点,你能帮我们吗?”李欣为乔娜包扎好伤口后,又取出一丸云南白药让她吃下去。
乔娜眼睛红红地摇了摇头道:你们犯下的这些事儿,谁都帮不了你们了。”说着,乔娜的泪又下来了。
“那你就这么看着你哥死?!他为什么走到今天,你不是都清楚了吗?”李欣不高兴地道。
乔娜看着李欣的眼睛,两人都流着泪。少顷,乔娜似是自语道:太晚了。”这时秦佐走了进来。他在乔娜一侧的椅子上坐下,然后点着一支烟抽着。乔娜默默地看着他。李欣叹口气转身走了出去。须臾,秦佐起身走到乔娜身边,他从身上掏出那张发黄的老照片看了看,然后递到了乔娜手上。乔娜手上的血已经干涸,她用满是血渍的右手接过照片看着。
照片上,少年秦佐牵着点点的手走在乡间小路上。阳光。无边无际的向日葵……乔娜看着照片,眼泪再一次夺眶而出。秦佐在地上抽着烟缓缓踱着,边道:就是这张照片陪了我几十年,这几十年里,我没有一天不看它,不想着你。说实话,要不是这口气窝着,我也走不到今天。”
乔娜的泪水连连落在照片上:……乔家人对我非常好,我现在理解了,为什么我爸,就是乔玉峰会对我那么好?!比对他的亲生女儿还要好。他这也是在赎罪。况且,那时候他也是个孩子,挨了那么多打……我长大以后也听说了,在运动中很多人都为了我生存,在政治高压下做过违心的事儿。所以,很多时候,责任并不完全是某个人的事儿。他以后能这么做,也足以洗刷他的错了。人不可能不做错事儿。你,你真的要杀他给爸妈报仇吗?我觉得你要这样做就太狭隘了……”乔娜看着秦佐的目光支离破碎。今天所发生的一切,令乔娜真是无所适从了。
“……他能把你当亲生女儿一样抚养大,唉,可你知道爸妈那时候对他有多好吗?他是被逼得,这我也承认,可要是我,就不会像他那样……算了,我现在已经不恨他了。可是点点,我这帮弟兄怎么办?我死了没关系,但我希望他们能活下来。在狱里那些年,我们就像同一窝蚂蚁一样,相依为命,连一个窝头都分着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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