欢喜虫儿

第101章


 
  “小妹妹的,你弟弟呢?”孙丑子心急火燎上去就是一脚,“快说呀,他在哪儿?臭丫头上哪儿去了,你倒是说呀!” 
  裴狗蛋手里拿着一挂麒麟锁,一边抹眼泪,一边指着面前的黑漆大门哭诉道:“呜……上这里边去了……跟着他舅舅进去的……进去就没出来……呜……” 
  孙丑子一个蹦高就要往里闯,朱少文伸手把他挡住了,他心已明了,转而向裴狗蛋问道:“这是多会儿的事儿呀?先别急着哭,把前后经过好好想想,慢慢说。” 
  “大概一个时辰了……他舅舅说,要带臭丫头去看他姥姥……” 
  原来,就在裴狗蛋填饱了肚子领着臭丫头四处游逛的时候,遇上了一个牵着毛驴的黑脸汉子。那汉子叫着臭丫头的小名迎过来打招呼,他说他姓侯,是臭丫头的嫡亲舅舅,于是一面买了吃食给他们,一面埋怨为什么到了姥姥家门口竟不去探望。裴狗蛋听他说得句句确实,有鼻子有眼儿,便信以为真,问问臭丫头,见他也点了头,遂让臭丫头骑了毛驴,跟随着黑汉子进了打磨厂。来到这座宅院门口,黑汉子提出让裴狗蛋在门外替他看着毛驴,说是臭丫头进去见过姥姥,一会儿的工夫就出来,还说要用这头驴把他俩送回去。有谁知,这一进去便再也没了音信,任凭裴狗蛋喊破了嗓子,院子里也不见一声回应。到后来,有一个老太太出来买菜,他上前打听,才知道这座宅院根本就没有什么姓侯的人家住在里面,而且这座院落是个穿堂门,显然,那黑汉子早带着臭丫头从后门走了。 
  听到这里,孙丑子一屁股蹾坐在了地上,泪水如涌泉一般从眼眶里淌下来,口中絮絮叨叨言道:“完了,全完了……一头驴换了我一个儿子,我的臭丫头算是没了……我没法活了……臭丫头没了……” 
  一连三天,颜朝相几乎不间歇地往茅房跑,肚子里仿佛只剩下粪便,再也没有了其他东西。先是水泻,至后便见了红红白白的脓血。由于蹲得太久,两条腿好像已不属于他自己,麻了,木了,软了,走起道来直劲儿打晃,甚至用手掐一把都觉不出疼。而且总是感到恶心,想吐可又吐不出什么东西来,小腹中宛若被人插进了一根乱搅的木棍,痛苦得五脏六腑上下翻腾。起初,他胡乱找了些止泻的药服了,却不见一点功效,万般无奈,只好托院里街坊请来了胡同口“松鹤堂”坐堂的郎中,一番望、闻、问、切之后,那郎中在写下一张草方的同时,口中吐出了两个字:“血痢!” 
  颜朝相闻听惊出了一身冷汗,至此,他才知道自己得了要命的病!老早他就听人说过,凡是抽大烟的人,最怕的便是患上血痢,一旦染了这病,便是踏上了黄泉不归路,任什么仙丹妙药也休想康复。   
  欢喜虫儿第三十四章(5)   
  他彻底的绝望了,他清楚地知道属于自己的日子已经不多,索性将郎中开的草方团巴团巴扯了个粉碎。他清点了一下自己的积蓄,发觉才一年多的光景,用在吸土上的银子便已有了一万多两,现下,手头上仅剩了十几两碎银和百八十个铜子。他后悔当初没听盟弟朱少文的劝阻,把这大烟忌了,光凭女儿颜钰给他的那一张大额银票,即使什么都不干也足够养老的了。可自己却执迷不悟、一意孤行,偏偏选择了这一条有去无回的窟窿桥。晚了,晚了,再说什么都晚了!疯魔了一般的他反反复复地念叨着这一句,哆嗦了双手将余钱全部揣进了怀里。 
  他拿定主意,在自己尚能勉强行走的时候,再去石头胡同福寿堂潇洒一回,再足足实实地过上一把瘾,大不了,路死路埋,道死道埋,阴沟也能当棺材!他将橱子里那一件平日轻易舍不得穿的驼色江绸长袍找出来换了,脚上套上了雪白的线袜,以及过年的时候从内联升买来的礼服呢千层底布鞋。他似是有了一种赴死的感觉,临行前决意要为自己选择一袭满意的装裹。 
  不知是心气起了作用还是什么别的原因,他此刻竟消失了里急后重的感觉,脚步也变得轻盈起来。出了院,望望天,看到有几朵乌云从高空压下来,阴森森的令他打了寒噤。他摸了摸脑门,干巴巴发皱,似火炭一般滚烫,内心深处便有了一种大限将临的念头。一时间,他想到了朱少文和那一伙说相声的朋友,要说,这些人素常可没少关心自己、帮助自己,无论从哪方面说自己都应该与他们道个别。料到此时众人必定都聚在孙丑子家里为臭丫头走失的事儿烦心操劳,遂径直朝百顺胡同走去。 
  果然,这伙人一个不落全都在孙丑子家坐着,从一张张苦脸上便能猜到,臭丫头依旧是没有消息。虽然如此,颜朝相还是问了一句:“孩子找回来了吧?” 
  “上哪儿去找啊!都三天了,我的儿子怕是早就……”侯氏只说了半句,便抱了丈夫的头哇哇大哭起来。 
  “好端端的一个孩子能上哪儿呢?就是遇上绑票的,到这会儿也应该来送个信儿提个钱数呀!”他手扶着椅背坐了下来。“衙门里怎么说?” 
  六五子骂道:“这帮孙子能给咱老百姓办事?只说让回家等着,打哈哈罢了。” 
  朱少文介绍道:“这几天满北京城大街小巷都跑遍了,也没问出一句有用的来。我们还张贴了寻人启事,言明如有提供线索者酬银五千两,只要能找到孩子,咱就是砸锅卖铁也认。” 
  颜朝相想了想,从怀里掏出十来两碎银子放到桌上,“孩子成天叔叔地叫着,一闭眼,我就能想起他的小模样,只是,这几天我身染小恙,有心无力……” 
  孙丑子忙道:“别,朝相,这会儿还用不着,到了真需要钱的时候我肯定跟您张嘴。” 
  颜朝相不由惨然一笑,“到时候,我还指不定在……”话到嘴边,又改了口,“……在不在北京呢。” 
  阿彦涛盯了他一眼,诧异地问道:“颜大哥,你脸色咋这么难看?红得有些吓人,该不是发热了吧?”说着,便把手伸向了他的脑门。 
  颜朝相抬起胳膊挡住了他,“没事儿,死不了,窜了几泡稀,歇歇就好了。还真让丑子兄弟说着了,都是那凉粉儿闹的。” 
  一旁的沈春和察觉出有些不对劲,斜楞了眼看着颜朝相不住颤抖的双腿,提醒道:“您可别不当回事,得抓紧找大夫看看。这儿人手够了,我说,您还是回去……” 
  颜朝相挣扎着站起来,“成,我走了,都见着你们就成了,保重!”说完,谢场似的作了一个罗圈揖,挪出了屋。 
  从百顺胡同穿到石头胡同,不足一里之遥。福寿堂的伙计见了老主顾,自是十分欢喜,免不了送上一通奉承,“哟,颜大爷,准知道您老人家今儿得来,为什么这么说呢?晌午头小的梦见您了,汉白玉的牌楼底下,您十字披红,挺胸叠肚骑在高头大马上,前呼后拥的,那叫一个派势!您说,咱爷俩是不是有缘?今儿您打算——” 
  “上雅间。”颜朝相想都没想便说道,虽然他怀里仅仅剩了一把铜子。 
  面对陈设讲究的房间,他心中已打定了主意,今晚最好的结果,便是过足烟瘾之后,俩眼一闭死在这间屋里。 
  他将伙计支使了个溜够,先沏茶后递手巾把,送了痰盂又端洗脸水,捏完了大腿再捏胳膊,等一切结束,才弯钩虾米一般侧卧在铺着波斯毛毯的炕上,接连着抽了三个上等烟泡,之后,长出一口气,心满意足地合上了眼。 
  不知过了多久,迷迷瞪瞪的他发现房门开了,有个女人蓦然间从门外一闪而过。他觉着眼熟,遂穿上鞋追了出去,到达院里,才看到原来是自己的结发妻茹氏正站在不远处笑模呵呵地向他招手。他心里起急,只想上前问个究竟,可不知怎么,两条腿就像被绳索捆绑了似的迈不开步。窘迫之时,忽听身后有个人恶狠狠吼道:“老小子,今儿到要看看你能还是我能!” 
  颜朝相一下醒了。他真真切切听到,此刻,正有一个熟悉的声音从隔壁的房间里传过来,由于隔着一层板壁,只闻音,不闻字,呜噜呜噜的,听不清究竟说的什么。好奇心驱使着他仄过了身体,将耳朵朝着墙板尽量贴近过去。 
  “别看你人不大,招儿可够损的。”一个声音说道,口齿有点漏风。   
  欢喜虫儿第三十四章(6)   
  “这就叫损?跟你说,损的还在后边呢!你给评评这个理儿,我看人行房办事儿,我逛窑子,碍着他什么了?碍着他灯儿还是碍着他蛋了?可好,三番五次五次三番给我告状!我那么央告他,就差跪地下管他叫祖宗了,他怎么着?愣是一点情面都不讲,弄得我人前出丑、人后挨骂,您说,这口气我能咽得了吗?”这就是那个熟悉的声音。 
  “那也不至于……”漏风嘴说道。 
  “至于!站着说话不腰疼,换了你试试!话说回来,我也不全是为了报这一箭之仇,主要还是为了咱主子,咱家主子专好这一口,现下又缺这玩意儿,眼瞅着她老人家整天心急火燎的,我能袖手旁观不帮这个忙?这也是一举两得,既出了心中一口恶气,又报了主子的知遇之恩。” 
  “看不出你小子还挺有良心。跟王哥我说说,主子都给你什么了?是不是连那白嫩嫩的身子都一并给了你小子?嘻嘻……”猥琐的话语缀了一串淫邪的笑声。 
  “我劝您还是少打听,知道多了是个祸害。这么着,这一回的赏银我一文不要,全归您,小兄弟我够意思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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