响亮

第41章


说过之后她接着发笑,惊讶自己怎么连杨春光都遗忘了。 
  我打开电视,坐在沙发上,等待牛红梅归来。我在等待中不知不觉地睡去。是牛红梅归来的推门声把我惊醒的,她看了我一眼,便直奔洗澡间。电视上布满雪花点,时间不早了,睡意一阵阵袭来。我对着洗澡间说给我一点钱。洗澡间里传出哗哗的流水声,像正在下的一场大雨。我说给姐,我一点钱吧。这一次,我说得很坚决,并且很响亮。牛红梅说你要钱干什么?我说我们班要集资请一位模特儿。牛红梅说一定得请吗?我说一定。牛红梅说不画模特儿就成不了画家吗?我说成不了,不画模特儿的美术系学生只能画黑板报,绝对成不了画家。牛红梅说要多少?我说100元。 
  牛红梅在洗澡间里尖叫一声,说怎么要那么多?我刚刚输掉了一个月工资,现在身上一文不名,等明天我赢了再给你。我说你赌钱了?牛红梅说玩点小刺激。我说你怎么能够保证明天晚上你会赢?牛红梅拉开门,赤身裸体从洗澡间冲出来,身上的水滴还没有擦干。她说如果我赢不了她们,就给你做模特儿,你看一看我,哪一点不比那些模特儿强?家里有,何必花钱。   
  《耳光响亮》第五章(12)   
  我看见牛红梅用拧干的毛巾,在身上来回地擦,一边擦一边望着我笑,一边望着我笑一边揉她的乳房。她通体透明,像透明的白萝卜,折射客厅的灯光,使深夜明亮无比。她的每一根汗毛和她的心、肝、肺、以及大肠,被我清楚地看见。我甚至看到了她的心理活动,突然产生了一种空前绝后的冲动,想如果她不是我姐姐,我就把她强奸了。我的拳头愈捏愈紧,手指骨的嗄嗒声惊天动地。我不敢再多看她一眼,低下头暗暗发誓,一定要报答她。我一定要报答她! 
  我想我报答她的惟一方式是给她再找一位丈夫。产生这样的想法之后,我希望得到刘小奇的帮助。我说牛红梅快完蛋了。刘小奇用十分惊讶的目光打量我。当时他正在指挥一群工人装修他的按摩室,他吞并了临近的两间发屋,然后大兴土木,准备开一家桑拿按摩中心。木头、瓷砖和水泥堆满了屋子,他穿着一双沾满白色石灰的皮鞋,在材料之间上蹿下跳。他说为了这个中心,他已经忙了一个多月,从图纸设计到购买原材料到定床以及擦皮鞋纸,没有一样他不亲自过问。 
  我跟着他在三间屋子里走动,他一会儿纠正瓷砖的贴法,一会儿告诫电焊工注意防火,并要求水泥工节约水泥。他告诫工人的时候,我偶尔也插上两句话,内容不外乎是他说的内容,只是口气比他更严厉。其实这个按摩中心和我没有丝毫关系,我的严厉是典型的狐假虎威。他上厕所,我也跟着他上厕所。他小便我也小便,他大便我也大便。我发觉他在大便的时刻,还在用手机跟别人通话。我不知道世界上还有没有比他更忙的人? 
  出了厕所,我始终比他慢半步,让他感觉跟着他的是一位无足轻重的人,让他感觉良好。他好像这个时候才发觉我的存在,说你老跟着我干什么?啊——你刚才在说牛红梅,牛红梅怎么了?我告诉他牛红梅快完蛋了,她整天沉迷赌博,才20多岁却像一个老奶那样生活,整一个不求上进低级趣味,甚至连性生活都不过,好像也没有这方面的需求。看在已故的哥哥牛青松的份上,我们能不能为她重新设计一下人生?刘小奇大手一挥,差不多把他捏在手里的大哥大挥掉了。从他挥动的手臂上,我看到了一种力量。他说设计什么鸟人生,你叫她到我的按摩室来工作,每月工资1000多元,还不包括小费,下星期就开始培训,地点在二楼大厅。 
  我把这个消息转告牛红梅。牛红梅觉得这是一个不错的主意,当即就用手掌压迫她的指关节,从她的手掌之下传出指关节放松时的嘎嘎声,仿佛是马上要给人按摩。但是她仍有忧虑,说自己是国家的正式职工,舍不得丢掉铁饭碗,白天上班晚上按摩,又怕身体吃不消。我建议她先试一个星期,如果刘小奇这边的待遇确实好,可以考虑停薪留职。牛红梅表示同意。 
  牛红梅按时参加刘小奇开业前办的按摩培训班学习。在老师手把手的教导下,她记住了人体的不同穴位,知道按什么穴位,人会感到四肢无力或酸麻或产生说不出的舒服。一次她叫我伏在床上,做她的试验品。她从我的头部一直按到我的脚板底,每一个步骤都极其严密,轻重缓急适当。我感到血液欢畅,每一个细胞都像春天的小草活跃起来。但是待我从床上爬起来时,看见牛红梅大汗淋漓,衬衣湿透了,紧紧地贴在她的身上。她呼吸混乱,面带笑容,好像是在为掌握一门技术而兴奋。 
  刘小奇按摩中心开业的那天晚上,二十多位按摩小姐统一着装上班,她们的胸前都挂着一块牌,那是她们的编号。牛红梅的名字暂时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9”字,只要领班喊到9号,牛红梅就必须站起来,服从领班的分配。领班叫干啥就干啥,哪里需要往哪里。在一大群十八九岁的姑娘们中间,牛红梅年龄最大,她突然产生了自卑感,后悔加入了这一支奇怪的队伍。她想逃跑。 
  小姐们陆陆续续地被领班叫了出去,她们出去的时候,腿根贴着腿根,连跑带跳,像是准备登台演出那么兴奋。回来时,她们显得极其疲惫,哈欠连天,像卓别林那样迈着外八字。有几个小姐连续被退了回来,她们说碰上了一位难缠的客人。领班终于叫到了9号,牛红梅临危受命,朝着最艰苦的包厢走去。 
  包厢里躺着一位秃顶的中年男人,他的目光像手指一样抚摸着牛红梅。他故意沉默了两分钟,或者说深沉了两分钟,然后说是她们派你来的?牛红梅说是的。他说你是不是这里最漂亮的小姐?牛红梅说不知道。他突然伸手在牛红梅的胸口摸了一把。牛红梅后退一步。他说我不需要按摩,需要特殊的服务。我的车停在楼下,如果你同意的话,我们马上到我的别墅去。我有轿车和别墅,如果你愿意我还可以养你,像你这么漂亮的小姐,不应该呆在这种地方。你让我高兴了,我还可以用公款给你买摩托车、手机什么的,但是前提是你必须让我高兴。 
  这位秃顶的可以利用公款为牛红梅买摩托车和手机的中年人,说话的时候喜欢闭着眼睛,只有在每个句号的地方,他才把眼睛睁开。当他第四次睁开眼睛时,牛红梅已经退到了包厢的门口,准备逃离。他闭上眼睛大喝一声:站住。你要知道今天刘小奇请的客人,都是有权有势的,只要我一不高兴,刘小奇就有可能办不成这个按摩中心。我,也许是你这一生见到的最高级别的领导,不要不识抬举。   
  《耳光响亮》第五章(13)   
  牛红梅看见他的嘴巴突然变大了,他的秃顶像一只光滑的葫芦,不停地晃动。冯奇才、宁门牙、杨春光像英雄人物,从她眼前—一闪过。她想他怎么可以这样?就是宁门牙也比他强一百倍,他怎么没有一点自知之明?这么漫无边际的想着,她已经走到了按摩中心的楼梯口。 
  刘小奇从后面追上来,说红梅姐,你不能走,他看上你了,一定要9号给他按摩。牛红梅说我是国家正式职工,我不干这个。刘小奇从上衣口袋掏出一个放大了的挖耳勺,说你看好了。刘小奇把挖耳勺塞进右边的耳朵眼,来回掏着,五官因为耳朵的快感扭成一团。他说你说说,挖耳勺和耳朵谁舒服?耳朵并不因为挖耳勺而有所损失,你为什么不干?何况你还可以拿钱。牛红梅大笑,你把我当什么人了。刘小奇说只要你帮这个忙,我可以给钱。牛红梅说多少?刘小奇说2000元,不,1000元。刘小奇从口袋里往外掏钱,他一百两百、三百四百,五百六百地数着,当他数到1000的时候,把手里的钱全部递给牛红梅。牛红梅重新数了一遍,发现刘小奇递给她的钞票只有600元。刘小奇把100元放大成200元,他的数字高出实际钞票差不多两倍,也就是近乎翻了一番。牛红梅说言而无信,我不干。她把钱还给刘小奇,说你像一位手里捏着铜板的财主,拼命地张开手指,让铜板从指间滑落,等你把怜悯我的手伸到我面前时,你的手中只剩下一枚铜板了。刘小奇说英雄也有不英雄的时候,我现在手头比较紧。牛红梅突然打了一个喷嚏,感到快乐无比。一个喷嚏使人快乐,一声吆喝使人忧伤。牛红梅哼着当时流行的一首俄罗斯民歌,离开了刘小奇的按摩中心。 
  我提着饭碗往学院的食堂走去,许多同学都和我一样提着饭碗往食堂走,他们以步伐为节奏,以勺子为锤,以饭碗为鼓不停地敲打着,叮叮当当的声音从他们的手掌间滑落出来,填满他们身后的空间。我正想今天的晚餐到底是吃瘦肉豆腐或青菜萝卜的时候,刘小奇拦住我的去路,告诉我牛红梅放弃了他那里的工作,希望我能劝一劝牛红梅。 
  刘小奇的嘴巴在跟我说话,眼睛却跑到了那些女学生身上,似乎要打她们的主意。 
  刘小奇请我在学院门口吃了一份快餐,便用他的摩托车拉着我回家。牛红梅不在家,她又出去打麻将去了。我和刘小奇找了好几个地方,才在楼上的江伯妈家找到她。我们把她从麻将桌上叫下来。她满脸痛苦。我们则恨铁不成钢。刘小奇说他现在是创业时期,万事开头难,希望牛红梅支持他的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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