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满楼

第86章


而谢天对此却并不以为然,特别是在知道了周名伦就是孔一白之后,更认定那人赞同三弟推行所谓的“联合公约”另有阴谋,谢天自从跟孔一白交过手后,发现他也会《落花诀》的武功,便对沈芸也起了戒心,认定她跟对方不清不白,才会将落花宫的绝技相授。只有被沈芸带去卧牛山,终于见到失踪日久的方文镜时,才打消了此念。 
  但为了防备孔一白在赏书大会上图谋不轨,敖谢天还是在九月十四的晚上就偷偷潜入了风满楼,三弟和大哥在书房关于“藏与偷”的那番争吵也听到耳朵里,他心里虽也赞赏子轩的想法,但对推行这藏书的新规矩的前景却并不看好,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各家书楼为了藏私不择手段,几百年的禁令岂会因子轩这个有名无实的督学的一纸文书就能改变?依他的想法,要想推行新风气,必须先用霹雳手段惩处首恶,杀一儆百,这样才能具有振聋发聩之功效。 
  但让谢天沮丧的是,师傅如今也像三婶一样,心存妇人之仁,一副我不下地狱谁下地狱的慈悲情怀,哪还有从前的半点爽利?便是他相传的所谓《落花诀》最高境界,“落花有意,流水无心。凡事不可强求,当遵循大道,取天地之灵气,顺天地之大道……”不是也在教他与世无争吗?若不争,当初还练这《落花诀》何用?难道便眼睁睁看着那孔一白为非作歹而置若罔闻吗?但气归气,恨归恨,他还是听从沈芸的话,先待书会顺当开完,再去找那孔一白作个了断。 
  赏书大会这天午后,沈芸却是女扮男装,大摇大摆走进敖家后花园的。她身穿青布长袍,白色礼帽,一副圆形墨镜,足以瞒过众人的眼睛,而在此之前,子轩早就给她准备了一张烫金的请柬,她自己标上身份是来自北平的大学者方少翱,这个名字却是敖少方的倒写。乘船一进临街河,便见两旁张灯结彩,人人都换上新装,便似过节般热闹,外面的客人大批地涌进嘉邺镇,带动着客栈商铺的生意也兴隆起来,更有三三两两的洋人出现在街头,引起阵阵骚动。 
  敖家的门前更是热闹非凡,鼓乐齐鸣,打扮得干净利索的管家正带着人在外面迎客,待见到沈芸竟是千里迢迢从北平赶来的客人,更是诚惶诚恐地亲自送了进去,一道上又指指点点,给她介绍敖家大院的特点,沈芸听了心里暗自好笑,终是找着个由头摆脱了他,钻进熙熙攘攘的人堆里。 
  后花园里扎起十几个棚子,各家书楼的藏书都摆列出来,每张桌前都站满了读书的人,有的双手捧读,如痴如醉;有的眉飞色舞,摇头晃脑;还有的为了某个疑点而争得面红耳赤,引得众人围观。比起几个月前敖子书主讲的那个书会之冷清,真是有天壤之别,沈芸看了很是欣慰。 
  在供奉着孔子画像的牌坊前,她看到几家楼主正围着敖子轩感叹不已,只见太月院少主不住地摇头,叹说:“真没想到,今儿来的人会如此之多。我适才看过来客名单了,北边的藏书大儒陈家也来人了,南边福建的吴家、西北的赵家也都来捧场,还有几个高鼻子的外国人也赶来凑热闹,今日的嘉邺镇是群贤毕至,东西南北藏书界的大人物可到得齐了!” 
  又听千心阁主说:“若非子轩出面承办这赏书大会,只怕也没这么大的阵势。几位,你们几曾见过这样的排场?” 
  西风堂主却指着他笑起来:“哎老哥,你叫他什么,应该称呼人家为督学才对!”转头笑眯眯地看着敖子轩,说:“督学大人,你来说说,今日的嘉邺镇是不是可以名垂藏书史册了? 
  ” 
  沈芸看到儿子一脸的意气风发,站在人堆里当真有鹤立鸡群之相,却并不显得张狂,心里暖融融的,只见他微笑着点头说:“但愿吧!希望从今日起,嘉邺镇果真能写出一部新的藏书史!”左右的人听他这一说,都纷纷附和,敖子轩却一抱拳,又说出一番话来,“几位世伯,子轩自从升任督学以来,便一心想为嘉邺做一番事。我小时候就常听爷爷说,当年我四大书楼名闻天下,每办赏书大会时,都互通有无,将自家的珍本拿出共赏,引得天下学士纷至沓来,想是也跟今天一样风光兴旺!” 
  几个楼主听了,连连点头,脸上都有神往之色。敖子轩继续说:“可为何近些年却风光不在,几位世伯是否想过原因?”众人都面面相觑,不再出声,只瞧着敖子轩。沈芸见儿子说话从容不迫,举手投足间自有一番气势,不由得眼睛一热。 
  敖子轩环视众人,一字一顿地说出下文,“究其原因,便是因为文人相轻,因为各取私利。 
  我听我妈妈提到过,当年南湖楼遇难,四大书楼纷纷前去抢书,其实当年若不去拆台,而是施以援手,南湖楼的危难本是可以解的。这些年的赏书大会,你们比我更清楚,哪一家真正拿出了好东西给别人看,哪一家又和别人作过交流,作学问上的探讨呢?各家各户把精力都放在如何挤垮他人,如何藏别人所不能藏,都以自家藏书比别家丰多而自诩。嘉邺镇的藏书怎会不落败?”   
  3、赏书与盗书(2)   
  这席话说得铮铮有声,痛快淋漓,几位楼主听了脸色却沉下来,沈芸看到西风堂主铁青着脸,沉声说:“子轩,你留学多年,根本不了解这里面的事,恐怕将责任都推到我们自家身上就有失公正了!”他心里不痛快,也便不称呼敖子轩为督学了。这敖家人都是属猴子的,给个坡就蹬鼻子上脸,没半点好心性。 
  太月院少主想起自家的惨状,也愤声道:“可不是怎的!嘉邺镇的藏书真正破败的原因便在落花宫的那些狗贼身上,在你二哥身上!若不是他们,我们怎能沦落到现在这地步?”心里愤愤道,亏你敖子轩还好意思站在这里指手画脚,你娘那个贼便是其中的罪魁祸首! 
  敖子轩却全然不为他们所动,摇头说:“不然。我倒以为有藏才会有偷,藏书者若愿将书拿出来与人赏读,谁还会再去偷它?你们骂落花宫,其实落花宫和诸位的书楼是一个道理,一偷一藏,都为了一己之私。从今日开始,我们和落花宫再不要偷偷藏藏,从前的恩怨就化了如何?” 
  千心阁主听到这里一拍桌子,怒道:“敖子轩,亏你还是世家子弟,如何竟敢说起这等大逆不道的话来,你娘和你二哥是落花宫的人,你就跟贼们站在一边,替他们说话,难道就连祖宗的规矩都不要了?老太爷这一死,便反了你不成?你也太不自量了,今天若不是瞧着你岳父周先生的面子上,我们几个如何肯来给你这个小辈捧场……” 
  沈芸眼见双方说得冒火,惹得周围的客人都聚拢过来,不禁替儿子着急。却在这时,有人高声喊:“周先生到了,周先生到了!” 
  沈芸随声望去,只见孔一白一改往日的洋装打扮,长袍马褂,满面春风地在随从的簇拥下走进花园,不时地朝众人抱拳致意。几位楼主见了,赶忙撇下敖子轩迎上去,那个尖锐的话题算是暂时揭过了。沈芸不想跟孔一白打照面,便转身走开,转到风满楼前看视,见那些护楼兵身穿统一的黄布紧装,个个手里握着火枪。 
  她看到敖少广跟敖子书从过道里出来,便转身与几个学子挤到水榭旁的一处碑文前装作看赏。猛听得远处脚步声响,转头看时,却是孔一白的那个义子胡林带了七八个侍卫过来,跟敖少广和敖子书会合后,小声商议着什么。沈芸心中一动,潜神听去,隐隐地听那胡林说:“我义父担心晚上会有盗贼出现,特跟你家三少爷商议了,派周家的护卫过来帮着守楼……” 
  敖少广似有难色,说:“多谢周先生了……可这是敖家自己的事,恐怕外人不好插手……” 
  胡林笑道:“这是嘉邺镇的赏书大会,怎是敖家自己的事……我周家跟敖家是姻亲,怎能说是外人?敖大爷不必推辞了……” 
  沈芸瞧到孔一白的手下护卫也夹杂在护楼兵里,不觉犯了疑忌,他这么做是为了哪般?心里猜疑着,便跟在了胡林、敖少广身后。那西风堂主正站在陈列自家藏书的棚子前,见到敖少广过来赶忙拉住他的手,意味深长地悄声道:“少广,可要小心啊,这书会虽说热闹排场,可也容易招贼啊!” 
  敖少广笑道:“老哥是不是担心落花宫的人会趁机来浑水摸鱼?我也捉摸着那个方文镜会来,早就布置妥当,这不,周先生也派人过来支援了,谁要打赏书大会的主意,我保他有来无回!”他始终对十八年前方文镜来敖家兴风作浪的事耿耿于怀,特别是当日惹得自家老婆也为之倾倒,更是引为平生的奇耻大辱。 
  敖子书却是对这些事漠不关心,因之前就读过西风堂所藏的各种珍本,便绕过去,来到千心阁陈列藏书的棚子,千心阁主瞄到他来了,笑问:“子书,今日你觉得如何?” 
  敖子书道:“今天跟以往自是不可同日而语。”嘴上这样说着,心下毕竟有些酸涩,记得自己主持书会时,来客冷落,以至于父亲不得不花钱出去雇人来充装门面。而今三弟一出来主事,就博得这彩头,不免叫他艳羡中又带着几分妒忌。 
  听千心阁主叹了口气,说:“早几年办这样的会就好了。如果那时我们都把各自的书拿出来,不藏着掖着,恐怕早就像这样吸引天下学子来捧场了。”他虽然当着敖子轩的面儿不肯承认以往的过失,但眼见千心阁的藏书被这么多人拥着赞着,毕竟心里畅快,便跟敖子书说了实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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