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满楼

第90章


想到此,他脸上浮出一丝狰狞,大步走出小院。 
  他还没走到客厅,就听到里边一片喧哗,显然那几个楼主等得心焦了。孔一白在门口重重地咳嗽一声,这才迈进门去。胡林正在应承他们,心烦得不行,瞧见义父出来才舒了口气。西风堂主等都冲着孔一白抱拳,“周先生!”“周先生,你可千万给我们作主啊!” 
  孔一白面对众人,红肿着眼睛一脸沉痛,摆摆手示意他们不必说了,先是长叹一口气,这才正色道:“周某已然查清,小女此次不幸遇难,完全是落花宫和敖家串通一气,当晚假借赏书为名,偷将各楼的藏书运了出去。而小女侥幸发觉,坏了他们的事,才遭致毒手。你们也知道,自从查出落花宫跟风满楼原是一脉同宗后,我周家与他敖家便起了隔阂,可在下总觉得既然已和他们攀亲,成为亲家,总还会有几分情面。却不想他们狼子野心,顽固之极,竟不顾周某一让再让,终酿成此桩惨剧……”说到这里,他语气哽咽,竟是说不下去了。 
  西风堂主上前拱手道:“先生,发生了这样的事,我们和您一样悲痛。大小姐是为我们各家书楼死的,我们绝不会放过敖家!” 
  太月院少主咬牙切齿地说:“对!他们和落花宫串通一气,已经害死我爹爹,现在又做出这样无耻之事,绝不饶他们!” 
  众人都喊起来,孔一白赶忙用手压了压:“各位,周某在此不言谢了。” 
  千心阁主站了出来,朗声道:“老夫倒有一言,想说出来跟大家商议。现在没有了那些百年珍藏的书,我们几大书楼已是名不副实,我看倒不如立个誓,谁要替各大书楼找回藏书,我们几家除了重金赏他外,从此几家书楼的藏书随他翻阅!如何?” 
  众人又叫起好来。西风堂主和千心阁主对视一眼,上前道:“现在恐怕也只有周先生能帮我们了。我等便唯先生马首是瞻怎么样?” 
  孔一白沉吟道:“钱倒是其次,何况你们修楼修书的钱不也是我周家出的?周某想跟那落花宫斗由来日久,可这人海茫茫,又能上哪儿去寻他们呢!” 
  众人听了都是一愣。西风堂主问:“那先生的意思是……” 
  孔一白环视众人,大声道:“为今之际,我们必须将各楼的护楼兵集合起来,拧成一股绳,供一人调遣,方可集众人之力找出落花宫的贼来!如果是这样,周某或可帮着找一找那些被盗的藏书!” 
  众人听了这话都静下来,相互交换个眼神。西风堂主干咳两声,说:“这就是了。周先生大仁大义,我们自是感激不尽。先生刚才所说也极中肯。那落花宫闹到现在这个地步,绝不是我们一家两家能对付得了的。我看……我们几大书楼便听从周先生调遣吧!” 
  孔一白点下头,说:“我也是丧女之痛,对落花宫的人恨之入骨。你们中的哪一个又能比得了我的仇深似海?从今日起,周某就不再自谦了。各楼的兵丁都来这里报到,发枪发粮,成立团练,所有的费用都由我周家负担。” 
  胡林瞧着义父的神色,忙插口说:“俗话说,雁无头不行,人无头不兴!各位既然愿意听从我义父的调遣,何不便奉他老人家为总楼主,大家一脉同枝,荣辱与共,才是长久之计,何况,我义父德望之高诸位有目共睹,嘉邺镇又唯有他连登三楼,我看他老人家做这总楼主之位是名至实归啊!”   
  4、悲痛与决绝(3)   
  此话一出,众人都是鸦雀无声,千心阁主皱眉还想说些什么,却被西风堂主一把拽住,又咽了回去。孔一白见胡林适时提出此话头,心中一喜,面上表情却是淡淡的,道:“这件事便容后再议吧!周某原本想将小女送回上海去,可又想她是为嘉邺镇的藏书而死,若活着想是也舍不得离开。因而特意运来棺椁,要将小女停放三日,为的是警示世人,切不可再让此类惨剧重演。三日后周某便将小女安葬在西山之上,让她眺望此地,魂魄得以安享。” 
  众人听了一片唏嘘声,太月院少主吆喝着:“咱们还犹豫什么,周先生一片诚心,只要能找回书来,我太月院先听周先生调遣!”千心阁主和西风堂主虽然对那个总楼主的提法存有异议,当此情形下也不好反驳什么,更何况那些书若找不回来,他们这楼主也坐得无味,还不如放手叫周名伦去跟落花宫搏一搏呢,于是也纷纷赞成。 
  孔一白低眉扫视,长叹一声,转身走出大厅。余下的事自有胡林去料理。 
  他在曲廊里慢慢走着,自言自语地道:“雨童,三天内,我定将杀害你的凶手挖出来,碎尸万段!敖谢天,你没几天好活了……”猛地记起什么,孔一白驻脚略想了想,便掉头朝西边的客房走去。从昨晚回来到现在,茹月就没露过面,而他正有一步好棋要用她。 
  在院中巡视的护卫见了他,纷纷行礼,孔一白问起茹月时,被告知她关在屋里始终没出来过。孔一白冷笑一声,到得茹月屋前推门就迈进去。茹月正半躺在床上看什么东西,听到门响见是孔一白,吓得赶忙跳起身,顺手将东西藏在枕头底下。 
  孔一白的目光从她身上移开,落到桌上的盘子碗筷上,那里的饭菜半点没动,他皱下眉头,“怎么又不吃饭?” 
  茹月低头轻轻说:“周家哪里还有我吃饭的份儿,我知道,先生已经把落花宫的人都抓绝了,嘉邺镇的人谁不感激啊。今后您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当然就不待见茹月了。”说着,便轻轻抽泣起来。 
  孔一白冷眼看着她,心说这女人确是个做戏子的好料。只见她委委屈屈地又说:“茹月这就走,不再给先生添麻烦。茹月只想劝您一句,要想收服那些书楼的人容易得很,可要收敖家人的心,那真是难上加难。尤其那个敖子书,不是先生稍费点力就能解决的。茹月这便告辞。” 
  孔一白突然狂笑起来,满屋子回响,茹月惊恐地看着他,不明所以,她从心里怕孔一白正是因为总猜不透对方的心思,而他却把她的骨子看穿了。孔一白笑着笑着便戛然而止,瞪着茹月说:“你错了,说我把落花宫的人都抓绝了,其实还漏了个敖谢天;说那敖子书难以解决,我倒觉得敖谢天才是块难啃的骨头。”他围着茹月转个圈子,叹道,“你为何偏偏故意漏掉你的情郎?” 
  茹月有些慌了,讪讪地说:“先生知道的,我跟谢天早断了,他死也好活也好,我一点也不挂心上。” 
  “是吗?”孔一白冷笑,“女人最大的毛病便是爱自作聪明。”把手伸到茹月面前。茹月眨眨眼睛,问:“先生……”孔一白不说话,只冷冷地瞥了枕头一眼。茹月无奈,只好将刚才藏在枕头底下的东西拿出来,哆嗦着放在他的手心。 
  孔一白展开一看,却是半块烧残的苏绣,上面绣的是两只蝴蝶,但半边翅膀都烧得残了。他问:“这是谁绣的?” 
  茹月看着孔一白的脸色,小心翼翼地说,“是我十多年前绣的。”孔一白便嘿嘿笑了,“原来是绣给情郎的,不知是敖谢天呢还是敖子书?” 
  茹月低头不语。原来,这半块苏绣来得还当真有些蹊跷,昨天在敖家后花园,孔一白那当众的一耳光真叫她连死的心都有,捂着脸跑出大门,跳进船后,便发疯似的划桨,直到靠了偏静的一角,她才放声痛哭起来。原来,自己在孔一白眼里当真是连条狗都不如,用她时摸弄两下给块肉吃,不用了就一脚踢开。 
  这一哭便是昏天黑地,心像被剁烂了,疼入骨髓。别看她近段时日做事狠到极处,简直没半点廉耻,一逮到机会就在人前耀武扬威,其实正是因为心虚自卑,素常又被欺压得狠了,有些绝望,才反叛起来。这一滑便越陷越深,才没了良知。 
  昨天在芦苇荡里,茹月明白自己恶事做尽,终于报应当头了。嘉邺镇上没人把她当人待,唯有这死路可走,下辈子再重新做人。便在她绝望想寻死时,这半块苏绣奇迹般地出现了。它像是被一阵风吹进了她手里,她泪水涟涟的,入手绵软后还以为是旁边有人递了手绢来,擦了一下才觉出有异,四下并无他人,但手里的东西却真实存在的,竟是半块苏绣,只可惜两只蝴蝶的半边翅膀都烧残,似再也飞不高远了。 
  好像在黑暗中处得太久,突然透进了阳光,她冰凉的心顿时为之一热,慌忙站起来四下寻找。这块苏绣正是她十多年前送给谢天的,当年绣它的时候,正情窦初开,甜蜜中有羞意,朦胧中有渴望,多想自己跟二少爷能像那两只蝴蝶一样,在花丛中翩翩飞舞,共生共死呢!没想到过了这许多年,他还珍藏着这东西,茹月的泪水便像断了线的珠子,扑簌簌滚落,她颤声叫着天哥,天哥。但芦苇荡里白花摇曳,并没人应,她哽咽地对着苇丛叙说,到后来终是禁不住,又号啕大哭起来。这一哭,那寻死的念头也就淡了。谢天心里还装着她,这让她燃起了生的欲望。   
  4、悲痛与决绝(4)   
  那天谢天始终没有露面,可能是早走了。茹月不死心,又赶去酒窖,赶去敖家祖宅,一个人也没见到,想是都去了赏书大会,这颗心才冷下来。漫无目标地游荡了阵,她只得又回到周家,却再也茶饭不思,总在看那半块苏绣,想从前的事,浪漫而旖旎,谢天总在她脑子里晃来晃去。直待孔一白闯了进来,才猛然清醒。 
  如今,看到孔一白脸上浮着怪异的笑容,她心下惴惴不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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