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满楼

第95章


便在这时,门口突然传来了话声,“三弟早就知道她的身份了。” 
  众人惊诧地回过头去,见是敖少秋抱着酒葫芦站在堂口,他走进来,喝了一口酒又道:“就在婚后没几天,三弟便找过我,那一次他喝醉了,他很难受,说他不想让自己的妻子去冒险去受伤,但他又没有力量保护她……” 
  沈芸的泪水已在眼中打起转儿,颤声说:“二哥,少方原来那时候就知道了我的身份?所以他才要替我挡风满楼的箭阵,是吗?” 
  敖少广呆呆地站在那里,做梦也没想到三弟原来是有意去寻死,他这么多年始终以为少方是被箭阵误射而死的。他懊悔地扭着自己的头发,叫道:“三弟那时候为何不说?他怎会那么傻?” 
  敖少秋看着满面泪光的沈芸,叹道:“所以最苦的不是你,是我三弟。但他心里爱你太深,便想把一切的苦都替你挡下来,还不想让人知道。” 
  沈芸已是泣不成声,大奶奶赶忙扶住了她,道:“我知道弟妹这些年心里有多苦,别的事咱们就别再问了。”敖少广一咬牙,瞪着妻子,说:“弟妹,我相信你。可那个方文镜,我怎么也不能信他!” 
  沈芸抹了一把眼泪,说:“大哥,我明白你在想什么。可你确实冤枉我师兄了。” 
  “不……不!我没冤枉他!”敖少广涨红了脸,“这次赏书大会我算是想明白了,方文镜既然没来,怎么会知道书被转移呢?他又怎么能想到偷梁换柱呢?一定是这个贼骨头在跟我们演戏!” 
  大奶奶实在看不惯丈夫的固执,脱口道:“敖少广,你好糊涂!” 
  敖少广一瞪眼,怒道:“我好糊涂?我清醒得很!你为何要这样袒护方文镜,你自己比谁都明白!” 
  大奶奶急了,这些年丈夫始终拿这话头压她,她实在有些受不住了。看着他夫妻俩怒目相向,沈芸幽幽地说:“大哥,你看我师兄现在那样,还能穿墙越户吗?其实这全是我的错,我不该来敖家,更不该生下子轩。现在我全都说出来,也就是想找个解脱,大哥嫂子,今日我任凭你们发落。”说着,又泪如雨下。 
  敖少秋听了不由得苦笑,喝了一口酒轻声吟起,“梦里不知身是客,一晌贪欢。独自莫凭栏,无限江山,流水落花春去也,天上人间。我的好三弟,你若九泉下有知,看到今天这一场,你该如何感慨呢?” 
  大奶奶眼里的泪水也出来了,敖少广则难过地转过身去。天色暗下来,可没人想着去点灯,站在旁边一直痴痴看着的敖子书突然说:“我想……”他伸手抹了一把眼泪,深吸一口气,大声说了出来,“爹,我想把风满楼的护楼兵都散了。” 
  敖少广一怔,喝问:“你说什么?”其他人都看着敖子书,见他苦笑着摇摇头,“爹,你守了这几十年的风满楼,你不累吗?” 
  大奶奶担心地看着儿子,颤声问:“孩子,你怎么了……”敖子书痛苦得眉毛鼻子眼睛都皱成了一团儿,涩声说:“可笑,真是可笑!您在楼外几十年,我在楼里十几年,我们父子隔门而望,竟然度过了这么多春秋。”泪水簌簌滚落,“您看您,都两鬓斑白了,爹,娘,我们都错了,都错了……” 
  敖少广怔怔地看着儿子,蹒跚着走近,握住他的手问:“子书,你说怎么错了?” 
  敖子书泪眼蒙眬地看着父亲,“书者,本是达理明事载道之物,为何要血雨腥风,惹得那么多的恩怨?二婶因为书而死,三叔因书而死,周姑娘因书而死,谢天因书无家可归,三婶因书受了十八年的怨孽折磨,茹月……也离我而去,都是因视书为己,为己而藏,为书而起。 
  散了吧,从今天起都散了吧!没有躲躲藏藏,哪里来得偷,但愿从此后风满楼用不着那么多的规矩,再不用死那么多人。我明白了!我敖子书怎么今日才明白!”说着,便挣脱敖少广的手,快步跑了出去。 
  身后传来大奶奶的呼声:“子书,子书……”他却只管狂奔着,不顾一切地在花园奔跑,几次摔倒,又飞快地爬起,下人都目瞪口呆地看着大少爷发疯似的跑着,不知所措。夜已黑得深重了,他径直奔着客房而去,方文镜的屋里闪着灯光,便像是向他发出召唤。   
  1、往事不堪回首(4)   
  敖子书气喘吁吁地冲到门口,一把推开门,扑通跪倒在地,叫道:“师傅!”方文镜也不起身,只是含笑看着他。敖子书眼含热泪道:“十八年前,子书有幸乘蒙师傅教诲,十八年后,子书要再拜先生为师!” 
  方文镜欣慰地看着他,“你醒悟了?很好,很好!” 
  敖子书激动地道:“子书这十八年,一卷书一个字都没有读懂。从今日起,我要重新登楼读书。”方文镜微笑着上前将他扶起,让他在椅子上坐了,“别急,别急,你要是心中无境,便是再苦读十载也是枉然。” 
  敖子书呆呆地瞧着他,方文镜叹道:“人观外物,总是触景生情,心随情动,故不以物喜不以己悲的境界,实难达到。要想达到这等空灵境界,只有潜心读史、读经、读诗,从中领悟。而古今能有几人达到这等境界的,数千年也唯有几人而已。” 
  敖子书恭敬地看着方文镜,“师傅,都有哪几人,弟子愿闻其详。” 
  方文镜微微一笑,望着窗外黑沉的夜色,说:“庄子化蝶有此境界,魂魄散去,化为万物。 
  屈子恸哭天地有此境界,湘妃为之落泪,天神共怒。司马迁写史有这样的境界,史家之绝唱无韵之离骚,唐李白、宋苏轼有此境界,梦游天外,气吞山河。俱往矣,逝者如斯……” 
  敖子书痴痴地听着,眼睛慢慢亮了,这情形便好像小时候,方文镜教他和谢天第一堂课时,让他们在院中相殴,打个痛快后,才学习“君子之争也以礼”……他喃喃地道:“子书现在越来越明白先生之心,这二十几年当真是白活了……” 
  方文镜轻声道:“子书,读书人也当有一股豪气在胸,苏子言此气为浩然之气。你若有了这股气,你书里书外的世界恐怕要换个模样了。”说着,转身取过厚厚的一沓书卷放到他的手中,“我这几年潜心修书,将文史经集编为十大卷三十六纵,我见过的珍本孤本都藏在其中,里面浸透了心血,今日起就一一传给你,将来散出去,留给那些真心想读书的人一点有用的东西……方某便知足了。” 
  敖子书的手颤抖着,惊诧地问:“先生,您这些书都要给我吗?”方文镜微笑点头。敖子书颤声说:“这是您多年的心血。你虽不说我也知道,落花宫背着骂名,攒出的宝贝今日却交给我,这如何使得?” 
  方文镜哈哈大笑着,又恢复了几分原先的狂态,“你别拿你们几个楼的臭规矩看我,你们文人相轻老死不相往来,我却不然,我喜欢给你,你便拿着。” 
  敖子书叹了一声,低声说:“子书委实受之有愧。”方文镜微笑地瞧着他,“你能有此谦卑之心,也不妄我教你一场了。”   
  2、情如镜花(1)   
  敖子书发疯似的一冲出后花园,敖少广夫妇、敖少秋和沈芸都放心不下,随后追去,待赶到方文镜客居的院落,看到屋里那感人的一幕,几人的眼睛都是潮潮的。他人是喜大于悲,只有敖少广悲大于喜,那感觉便好像是儿子又被方文镜夺去了一样。 
  看着屋子里的两人正说得投机,他们不便打扰,又默默地都退了出去。回到风满楼前堂后,沈芸看着敖少广夫妇说:“大哥,嫂子,你们既然能容得我和师兄两个落花宫的人,当然也能容得第三个,是吧?” 
  两人听了一怔,还没等反应过来,就见沈芸对敖少秋道:“二哥,你这便把谢天唤出来吧! 
  ”只听得楼梯一阵轻响,谢天已经从上面走下来。尽管沈芸事先已说了话,敖少广夫妇还是吃了一惊。 
  敖谢天下来后,也不说话,也不看敖少广夫妇,只是默然站在父亲身旁。沈芸道:“大哥,嫂子,谢天虽然大半时间藏在楼上,却从未偷过风满楼一本书,大哥带人在外面看守,他其实是在里面看护。这孩子虽然被驱逐出去,心里却是一直装着敖家。” 
  敖少广夫妇这八年来,还是第一次跟谢天隔得如此近,见他浓眉大眼,沉默不语,虽然听了沈芸的解释,还是觉得别扭,当心也是不声不响。沈芸知道他们之间的芥蒂很深,不是一句话两句话就能揭过去的,叹了声,而敖少秋因为跟谢天关系特殊,一时间倒是不好插口了。 
  而谢天此时脑子里闪过的尽是大伯大娘对他的恶行恶语,心里自然也是闷闷的,若非这次师傅进到敖家,又劝他跟家人和解,他是不会现身的。 
  听沈芸又道:“前段时间各楼闹丢书,都把罪名栽到谢天头上,其实便是那孔一白暗中捣鬼。大哥嫂子想必还记得他送给敖家作嫁妆的那本《落花残卷》,丢了后连子书也认定是谢天干的,只有我认定不是,因为我跟那偷书的人交过手。并且,事先我与老爷子还使个掉包计,让那人偷去一份假东西,要是谢天所为,我岂会叫他去偷假的。那孔一白贼喊捉贼,不过就想将我逼出家门,好使他的阴谋得逞。” 
  大奶奶想起那件事后,她一度还跟茹月站在一边挤对沈芸,当真是羞愧不已。敖少广的心思也活动了,瞧这情形,谢天确实是给冤枉了,再怎么说,他也算是自家人,敖家既然能对方文镜敞开门,如何还容不得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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