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月佳时

    刘嬷嬷亦看着蒋佳月。
    十三四岁的姑娘家丹唇皓齿，明眸瑰姿，死死握着一双拳头，眼里满是倔强的请求。
    她心中没来由地一动，只觉得有些面善，当年也曾经有这样一个女子，满面坚毅地请求夫人。
    虽有芙蓉之姿，却不以为念。
    “你可知这老参，乃是陆府所有？”刘嬷嬷面色柔和不少，许是夜间吃了几口酒，没了往常的严厉。
    “知道。”
    蒋佳月道，“所以小女才央着李婆婆，叨扰嬷嬷了，请嬷嬷救我爹爹。”
    她此时已经有些平静下来，知晓方才自己是唐突了，因此福身一礼，语速慢了些。
    刘嬷嬷便暗自点了点头。
    是个知礼的孩子，方才一时心急未曾顾上，反应的也不算迟，只是……
    “你既知道，可知我亦不过是陆府上一个仆从，又如何去做主家的主，将人参给你？”
    “小女愿进府中做一小婢，以身抵债，还完为止。”
    蒋佳月毫不迟疑地道，却也没忘了给自己留一条后路。
    “小女深知，百年之参可遇不可求，实在是强人所难，但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陆府乃是慈善之家，向来以‘仁德’二字著称江陵之地，便是小女一介村人亦有所耳闻，还请嬷嬷帮一帮小女，大恩大德，日后定当结草衔环来报。小女家中小弟年纪尚小，李婆婆实在不忍看他幼年失怙，这才扰了嬷嬷清净。若是嬷嬷不能做主，小女自然也不敢强求。”
    她读书认字，虽不过只是闲暇时学了一些，说话却字字清晰，句句珠玑。
    若是刘嬷嬷真的不能做这个主，李婆婆便不会请他们二人过来了。且这二人中，更能做主的想必是走在前头、又一直问话的这位嬷嬷。
    她既然问，便说明事情有商量的余地。
    蒋佳月只能如此，先在陆家头上戴一顶高帽，再点明家中凄惨，最后十分体谅对方的难处。
    话已至此，虽然不太光彩，为了爹爹，她也顾不得许多。
    她低着头，双肩微动。
    王二看着美人垂泪的形容，眼中光芒愈盛，终于附在刘嬷嬷耳边说了几句话。
    刘嬷嬷一惊，眼皮虽然下垂，眸子里却有摄人的光芒，盯着蒋佳月的身形，又仔细上下打量了一番。
    “果真有几分相似……”她喃喃自语了几句，随后点头道，“你读过书？”
    蒋佳月不知她为何问这个，犹豫了片刻，回道：“不过略识得几个字。”
    “听说你母亲，当年也曾在府中伺候？”
    “是，家母名为若香。”
    “果然是她。”刘嬷嬷叹息一声，接着说道，“我与你母亲曾经相识一场，如今你家中有难，我却不能不管，只是这人参事关重大，我也不能随意处置。你说愿意来府中伺候，可是真的？”
    “千真万确，不敢欺瞒嬷嬷。”蒋佳月抬首坚定地道。
    这一下，刘嬷嬷与王二更瞧清楚了她的面容，心中又讶异几分。
    其实只有三七分相像，只气韵品质倒有十足十了。
    “你去带人开库房，将参取来随这位姑娘送到家中。”刘嬷嬷对王二道，又转向蒋佳月，“明日我们便要回府，你回去收拾收拾，与我们一道。”
    蒋佳月一愣，似乎有些不相信。
    就这么容易？她心中以为，还少不得一番缠磨，且有极大可能空手而归。
    “走罢？还愣着做什么，高兴傻了？”王二看她一眼道，却没有对待庄子上其他人的趾高气昂。
    “谢谢嬷嬷！谢谢……这位小先生。”蒋佳月不知王二姓甚名谁，只好如此道。
    王二面上闪过意味不明的笑意，并不说话。
    在庄头的引路下，二人去了库房，从里面拿出一只约有寸许长的锦盒，入手沉甸甸地，光是这锦盒，怕就价值不菲。
    蒋佳月此时已顾不得许多，登记过后，抱着锦盒，将王二甩在身后，一路跑着回了家中。
    百年老参果然奇效，陆家更是挑了品质上乘的，她细细切了薄片下来，含在蒋大郎嘴中，不大会儿气息便慢慢绵长均匀了不少。
    蒋佳月一口气顿时卸了下去，身子一软，人就朝后倒去。
    忙了半宿，又慌又急，连哭带跑地，她能撑到现在已是不易。
    王二恰抬脚迈进来，赶忙伸手将人接住。
    若香亦连忙扶住她臂膀。
    “月儿！”她脸上泪痕未干，鼻尖眼眶俱是红的，从王二手中接过人靠坐在椅子上，“你别吓娘啊！”
    “娘，我没事，就是有点累罢了。”蒋佳月摇摇头，露出一丝笑容，要从椅子上站起来，“我去煎药。”
    将参片混在药中，三碗水熬成半碗，再倒掉残渣即可。煎药虽然简单，但火却不能灭，亦不能忽大忽小，需要有人时时刻刻守着。
    东西既然已经用了，若香自然不会再提送回去的话，虽然与李婆子话说的决然，却不能真的不顾丈夫死活，只是此时她心中十分不安。
    那双手抱胸站在一旁的人，不过十七八岁的年纪，一副豪富之家仆从装扮，却又比旁人多出一些神气，应当是个权贵人家里有头有脸的管事或者小厮。
    若香并不记得陆家庄子上有这号人物，只是当下蒋大郎的病重要，也顾及不到许多，便按住了蒋佳月，道：“娘去煎，你歇一歇吧！”
    蒋佳月当下也不逞强，等若香出去了，这才转向王二道：“多谢这位小先生了，您放心，等今夜过去我爹爹的情形稳定下来，小女自然会去庄子上跟您回府。”
    现在就别戳在这里了，没见我们一家人正忙着吗？
    “呵呵。”王二笑了两声，见蒋大郎床前一个正替他擦脸的十来岁的男孩儿转头看着他们，模样清秀斯文，心道：这位才是正儿八经地小先生，他算哪个牌面上的呢？
    “蒋小娘子误会了，我只是来看看，有没有什么帮得上忙的地方。咱们府上在江陵也有几个相熟的大夫，若是需要……”
    “真的？”
    蒋佳月一脸惊喜与感激地看着他，片刻又忽然暗淡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