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阑吟

    纳魂台上，白衣公子斜眼横扫过在场众人，众人如同被缠在蛛网上动弹不得的飞虫，凡是被他喷着灵焰的眼神扫中，无不心惊胆战，就连聚灵真君与青女二人也没来由地生出一股莫名的恐慌之感。
    待他审视完毕之后，眼神又落在了贺梓川身上，玩味道：“没想到最弱的一环竟然弄出了这么大的麻烦……也是，不付出点什么，凭什么能取到天下气运？”说着只见他周身燃起熊熊灵焰，爆发出一股巨大灵压，如深海、山岳一般挤压着整个纳魂台，众人只觉耳膜生疼，胸腹骤紧，连呼吸都变得十分困难，不禁纷纷脸色大变。这股灵压虽然还没有突破化境的范围，却也是小冥界几位化境高手平生仅见，或许距离天境也仅仅只有一线之隔，本体修为不知有多高绝的祸鸦与青女也难掩脸上的震惊之色，修为已臻化境大圆满的聚灵真君更是大口圆张，讷讷呢喃道：“不可思议……化境修士的灵压竟可以强到如此地步？”
    随着白衣公子灵压爆发，这个绝灭掩世大阵的运转速度骤然加快，发出阵阵轰隆隆的爆鸣之声，一股比白衣公子强横无数倍的绝世灵压从铜柱之上轰然而出，如怒吼的洪荒巨兽般一口将众修士吞没，众修士当即被这股灵压从空中拍落，死死按在地上无法动弹，他们双目暴突，脸色张红，浑身青筋毕露，双耳口鼻慢慢留下一股鲜红的血液。圣皇心中再度冒出浓浓的不祥之感，他怎么也没有想到好生生一个图谋至宝的计划，怎么会令自己陷入前所未有的危机之中。惊恐已极的他顿时再也承受不住压力，涕泪横流，想要开口求饶却怎么也说不出话来，只能呜呜地颤动着身体，似是猪猡待宰前最后的祈饶，哪里还存着半点一界至强者的地位尊严。
    白衣公子阴测测一笑，说道：“大阵已然开始解封，若无法及时吸收到足够的因果之力便将前功尽弃，我想诸位辛苦百年，也不愿看到这样的结果吧？可是既然咱们的这位小朋友不愿意放弃挣扎，本公子便只能借助诸位的力量加大吸收之力，强行将他化去。本公子一视同仁，谁先支撑不住便会被绝灭掩世大阵献祭，成为阵法吸收因果之力的养料。事情发展到如此局面实属无奈，一切全凭因果造化，诸位要怪就怪这位小朋友不识时务，害各位身陷险境，或者自己福缘不足，命该如此吧。”
    闻言，早知如此的聚灵真君心中冷笑，金尊、圣皇几人却是心中一凛，最后的一点幻想就此破灭。然而众人元神、肉身双双受制，根本无法反抗，就算白衣公子彻底撕下了伪善的面具，他们也只能紧守本心，努力对抗这股高绝的灵压压榨，避免成为第一个牺牲品。
    绝灭掩世大阵的灵压何等之强，远远超出了化境修士的承受范围，仅仅过了十几息时间，众人便纷纷难以支撑，特别是接连受到重创的南疆圣皇，他旧伤未愈又连续激战数场，身体和元神本就都已达到了极限，在这股恐怖灵压的筛选之下，毫无悬念地成为了众人之中的那块短板，第一个坚持不住。
    南疆圣皇紧守本心的力量率先崩溃，皮肤上的毛孔中瞬间便被巨大的灵压压出了大片的血雾，整个身体迅速变成了一具活着的干尸，紧接着他干瘪的肌肉、骨骼和内脏被挤作一团，发出磨肉似的搅拌声，掺杂着骨骼断裂的噼啪声，不过一两息时间就被完全碾碎分解，化成一团细碎的肉末，与血雾混成一体。他的元神在血雾之中抽搐挣扎，被一股股如宰牛尖刀般的灵力割裂、分撕，迅速溶解在那片血雾之中。整个过程似是庖丁解牛，一界高手就这般被生撕活剥，血腥残酷得让见惯了生死的众人都为之惊惧不已。
    南疆圣皇所化的血雾被纳魂台中心处的铜柱鲸吞而去，铜柱吸收了南疆圣皇的力量，当即爆发出前所未有的猛烈吸力，同时贺梓川脚下浮现出一个法阵，这个法阵虽然看似简易，但却能产生一种神秘莫测的奇异力量，如同吞噬树木的白蚁一般，企图将贺梓川的身躯完全分解成细小的颗粒，再被他身后的铜柱轻易吸收。
    贺梓川痛呼一声，头上冷汗直冒，脑门脖颈上青筋暴突，双颌紧紧咬在一起，满口是血，似是痛苦得几近崩溃。自修炼以来，他受伤无数，也曾经历过无数恐怖又古怪的秘术、功法，自认见识过无尽痛苦，却从未低头。可眼下这阵法分解之力所带来的痛苦之巨，是他之前从未想象过的，几乎瞬间就要将贺梓川的意识瓦解，而在他就要崩溃之际，脑海中却传来了陌颜自爆前的那声呐喊：“贺梓川，你给我听好！你要活下去，一定要勇敢地活下去，坚持着活下去……记住任何时候都不要放弃，无论对手是谁，他们有多强大，都不能忘记抗争，就像此时此刻的我一样！”
    陌颜的呐喊似是一柄巨锤，击碎了贺梓川的所有怯懦，他咬紧牙关，努力抗争着阵法的分解之力和背后的吸力。在巨大的痛苦之下，他的骨骼咔咔作响，脑袋像是被人用铁棒不停地敲击，七窍之中溢出一缕缕鲜血，皮肤上更是如被烈焰焚烧一般疼痛，慢慢浮现出大块大块青紫色的淤血，双耳中的嗡鸣之声如巨雷炸响，让他几乎失聪，口鼻中只有腥甜的血腥味，每一次呼吸都会喷出一层薄薄的血雾，躲藏在肉身之中的元神身上，犹如爬满嗜血的蛆虫，不停啃咬分噬着他的本源，那痛苦更甚于经历一场凌迟。
    然而即使是这样，贺梓川却仍然咬牙坚持着，他的脑海慢慢变得有些迟钝，但心中却一遍又一遍地回荡着陌颜毅然自爆前的凄绝身影，以及她那段振聋发聩的告诫与嘱托。一股坚定的信念油然而生，化成立在贺梓川心中的一座丰碑。
    “活下去……我要活下去……就算是为了她也要活下去！”他在心中怒吼着，如同站在狂涛骇浪中挣扎求生的溺水者，危险、仓皇，却又别无选择。
    白衣公子眼见贺梓川面对如此坚持，波澜不惊的内心中终于生出一丝不耐，一丝厌烦和一丝惊异。他脸色铁青，冷冷说道：“还不够吗？那便让他们都与你陪葬，看看你究竟能坚持到什么时候！”说着他心念急转，发出一声爆喝，体内洪流一般的澎湃法力轰然绽放，绝灭掩世大阵恐怖的灵压立即再度暴涨三成。
    被法阵恐怖灵压压得快要不支的修士们，纷纷发出微弱的哀鸣，修为高下立判，青女与聚灵真君仍自苦苦支撑，祸鸦与那老仆已然露出不支之像，最惨的是金尊和书生，几乎马上就要崩溃。
    一向深沉如海的金尊此刻也再顾不得算计什么，他放下了所有架子，鼓起几乎还能控制的所有气力，向贺梓川厉声喊道：“小七！宿命俨然如此，何必再负隅顽抗？以你一人之身，可换金川一统小冥界，乃是你功德无量，金川前所未有之幸事，快放弃吧！”
    贺梓川双耳嗡鸣，早已听不到金尊所言，但观其面色惶恐忧虑，嘴唇急速翻动，也知道他在游说自己。想起往日那严厉方正的师尊，又看到他此时对着自己摇尾乞怜的模样，贺梓川忽然觉得心中涌起一股令人作呕的恶心之感，一直不愿意相信师尊真面目的他，直到此刻才慢慢将他与那个抛弃金川、出卖自己、害死三师姐的凶手联系起来，再看金尊的丑态时，心底竟然生出了异常的畅快。
    金尊见贺梓川无动于衷，心下大怒，岌岌可危的处境更是让他几乎疯狂，他歇斯底里地吼道：“贺梓川，你这忘恩负义的逆徒！你本是贺家的一条死狗，既无天赋，又无福缘，若不是本尊可怜你的出身，赐你一场天大的机缘，你又怎可能迈入我金川门墙，修得上乘仙法，成为威震极北的金川七剑之一？你能享受数千年风光，能有今日的成就完全是本尊所赐，是金川所赐，为了金川和本尊，你也当自毁身躯，投桃报李，岂能无耻到如此恩将仇报？逆徒，还不快放弃？快放弃！快啊！”
    在巨大的痛苦之下，贺梓川的意识逐渐变得模糊，他愣愣看着疯狂而陌生的金尊，脑海中迟钝地冒出异样的喜悦，浆糊似的心中懵懂地想着：“死吧，都死吧……你们都去为三师姐和沫儿陪葬吧……只有我不能死……我要活下去……我要眼睁睁看着你们全部都不得好死！”
    金尊的最后一丝气力从他口中骂出，再无抵抗那股灵压的手段，海潮山岳一般的恐怖压力汹涌而来，似乎马上就要让其步南疆圣皇的后尘，成为第二个牺牲的祭品，他心中的惶恐与疯狂几乎烧毁了所有理智，让他满面狰狞地做着最后的挣扎。
    眼看金尊就要完全崩溃，突然一道白光闪耀而过，困住青女的那条青光锁链寸寸断裂，妖媚可人的青女瞬间面相大变，化为一只数丈大小，身躯虚化，白发飘飞，长着乌黑利爪、青面獠牙和三尺长舌的恐怖邪魔，邪魔一夕脱困，立即尖利地嘶吼一声，向燃着熊熊灵焰的白衣公子一把抓去，口中厉喝道：“大家赶快随我一同击杀此人，否则让他以阵法之力将我等献祭，便只能用自己的一身修为和性命为他做嫁衣了！”
    闻言，岌岌可危的众修士纷纷一震，似是在伸手不见五指的漆黑之中看见了一丝黎明的曙光，但他们身处恐怖灵压的压榨之下，就连发出一丝声音，也会浪费宝贵的气力，根本无法响应，纳魂台上仍然一阵死寂。
    白衣公子面露一丝残酷冷笑，讥讽道：“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你却非要闯进来！你以为你趁那小辈自爆之机产生的阵法停滞，偷偷脱离阵法掌控，本公子会一无所知？原本以你的修为，只要你不做傻事，即使最终一定要死也会是最后的那一两个，但现在既然你如此迫不及待，本公子便先送你去轮回！”他心念一动之下，整个阵法的压力立即如同列队的大军，整整齐齐地涌向现出了本体的青女。
    众修士身上的压力骤然一轻，得到了片刻的喘息之机无不庆幸不已，特别是死里逃生的金尊更是心脏狂跳，脸色狰狞，毫无顾忌地趴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吐息着，身上的冷汗竟然已经浸透了厚重的外袍，在地上印出一滩水渍。
    聚灵真君眼见青女突然发难，白衣公子为了将她镇压，抽掉了大部分灵压，使得几乎已经绝望的自己有了一丝转机，心中立时生出一股狂喜之感。他立即施展秘术，打算摆脱控制，夺回元神和身体，与青女一起杀灭那白衣公子，结束这场浩劫。
    然而，还不待聚灵真君真的施展出一个秘术，气势汹汹的青女便被巨大的灵压从空中生生砸入地面。众修士平分那股恐怖灵压时，各自尚且难以抵挡，当它集于一点之时，即使青女现出了上古邪魔的本体，但在超过九成实力被封印的情况下，又如何能够与之相抗？
    几乎在一瞬之间，看似强横的青女便重蹈了圣皇的覆辙，“砰”的一声化为一团血雾，被铜柱鲸吞而去，自作聪明的一代强者，竟然玩火自焚，就此陨落，只有一丝分魂趁乱射入了头顶云缝之中的传送阵，仓皇地逃过一劫。
    “老鬼！”祸鸦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双眼，那个曾纵横数界，与他一起经历无数煎熬的绝世强者，竟然会就此陨落，陨落在一个区区化境小辈手中？即使她有一缕分魂逃出生天，但等无数岁月后那分魂重新生长成型，也早已不是原来的青女了。这样的结局怎能不让祸鸦心生恐惧。
    就在众人震惊之际，吸收了青女的力量之后，贺梓川脚下的阵法燃起一道道猩红的血焰，贺梓川犹如火场中的厉鬼，发出撕心裂肺的惨叫，他的衣袍瞬间被完全焚化，紧接着皮肤层层脱落，化为薄薄一层细小的血色颗粒，就连元神也被烈焰蒸腾而出，似是金色的蒸汽，与血色颗粒一同被铜柱吸收而去。
    “啊……”在贺梓川凄厉的惨叫声中，铜柱再度发出一阵满足的颤鸣，其上浮雕着的无数首级纷纷活了过来，齐齐嘶吼一声，整个绝灭掩世大阵的运转速度登时加快了数倍。
    “不好，快阻止他！”聚灵真君眼见贺梓川就要被完全分解，绝灭掩世大阵即将解除封印，心中顿时大急，向祸鸦狂吼一声。祸鸦的本体终究要比化境修士强上太多，在聚灵真君等人还被阵法死死控制之时，他便重新夺回了元神和肉身的控制权。眼见大阵即将启封，祸鸦也是心中惊惧，立即就要朝白衣公子扑去。但此时，杀气凛凛的白衣公子忽然回头一瞪，那冰冷的眼神毫无阻滞地射入祸鸦的双目之中，青女惨死的那一幕似是一个魔障，突兀地浮现在祸鸦眼前。关键时刻，一向自诩天不怕地不怕的他，竟然产生了浓浓的恐惧，扑向白衣公子的步伐为之一顿。
    正是这刹那间的耽搁，让祸鸦再也无法阻止白衣公子的脚步。随着铜柱吸收了足够的因果之力，绝灭掩世大阵发出一阵恐怖的嘶吼，整个纳魂台剧烈地震动起来，一丝古老、混乱、疯狂、恐怖的气息就此苏醒，这股气息如此熟悉，竟让祸鸦产生了源自元神最深处的颤栗，他面色大变，头皮发麻，似是被五雷轰顶一般，第一时间从黑色怪鸟化为鸦头人身的形态，颤抖着死死匍匐在地，身如筛糠。
    “来了！来了！终于来了！这万古大阵终于解封了，师尊九死一生，本公子筹划百年，终于要成功了！”白衣公子怒吼一声，面露狂热地盯着那根铜柱，铜柱鲜红如血，上面浮雕着的无数首级一颗接一颗地爆裂而开，化为一团团血雾被铜柱吸收。铜柱脚下延伸出无数血色线条，奇奇怪怪的晦涩符文沿着那些线条慢慢浮现，而绝灭掩世大阵的阵法却开始自行崩溃，纳魂台坚固的地面裂开一丝丝缝隙，而且如同蛛网一般，越来越密、越来越大，一团团青绿色的雾气从缝隙中钻出，融入空气之中，伴随着青绿色的雾气，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无形之物从缝隙中弥漫而出，众人立即感觉胸口开始疯狂悸动，心中涌现出各种各样的欲望几乎让他们难以自持，原本坚如磐石的道心被这些欲望生生撕裂出一片片裂痕。
    “是气运！如此庞大的气运！一切都是真的，气运真的存在……哈哈哈……我潜龙渊果然是天选之门……哈哈哈……”白衣公子状若癫狂，激动得不能自已，狂热而贪婪地肆意享受着胜利果实。
    众修士同样被这海量的气运惊得目瞪口呆，聚灵真君更是讷讷感叹：“如此之多的气运……恐怕还只是冰山一角……难道真的能够成就数位神境修士？！”
    纳魂台与其上的绝灭掩世大阵双双开始崩塌，越来越多的气运蒸腾而出，天地为之变色，所有修士皆被震惊得难以合上嘴巴，只有祸鸦仍旧死死匍匐在地，紧紧闭着双眼，惊惧得像是一只被老虎压在利爪之下的兔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