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阑吟

    碾死清秀书生之后，纳魂台上，那些被从地底抛上天空的青绿色乌云忽然电光大作，轰隆隆的闷雷声响彻云霄，厚达数十丈的云层缓缓转动，拉出一条丈许粗细的云角，如龙卷风一般从空中伸向地面，在跪伏着的老仆身前几丈处落地凝结。厚重的云层顺着这道连接天地的阶梯不断向下汇集，狂暴的灵力形成巨大的风暴，似是飓风登陆，气运出世的强烈气息满溢而出，纳魂台上仅剩的几人顿时躁动不已，浓郁的贪念考验着每一个人的神经。
    “是气运出世了？”白衣公子一愣，随即猜测到。
    聚灵真君眉头紧皱，在感受到那股强烈的气运气息时，他脑海中也第一时间跳出了这个猜测，但隐隐又觉得有些不对，好像忽略了某个重要细，细细琢磨之下他忽然心中一跳，猜到了一种不可思议的结果。想到那结果，他将眉头一展，哈哈大笑起来，那疯狂的笑声中透着浓浓的讥讽之意。
    “你笑什么？”听见聚灵真君恣意的笑声，本就十分抑郁的白衣公子心中顿时腾起一股无名怒火，他眉头一皱，微怒到。
    聚灵真君笑得前仰后合，泪溢双目，半晌才讥讽道：“你这什么公子自称才智过人，把你那宗门吹得天下无敌，所向披靡，但是在我看来，你们就是一群不折不扣的蠢货，哈哈哈哈……”
    白衣公子闻言，双目微眯，脸色瞬间冷了下来。
    “怎么，不服气？”聚灵真君瞧见白衣公子的模样，冷笑一声，继续说道：“睁大你的狗眼，好好看看，你们筹划了百年之久，不惜牺牲整个小冥界来图谋的东西究竟是什么！”
    白衣公子一愣，因为事关重大，他甚至顾不上去揣摩聚灵真君说得是真是假，便立即闭上双目，全力放出神念，顺着那股强烈的气运气息追根溯源而去。不过十几息的光景，白衣公司忽然一愣，接着双目暴睁，露出一副惊恐交加的夸张表情，口中呢喃道：“怎么可能？气运的气息竟然是从那些绿云之中飘散出来的……”此刻，他脑海中浮现出两个讽刺又恐怖的字眼——“诱饵！”
    聚灵真君冷笑道：“你觉得那片绿云便是你所谓的气运？”
    “中计了？难道入局的只有我自己？”白衣公子的脑袋嗡鸣一声，顿时乱成一团。他早已听不见聚灵真君的讥讽，巨大的心理落差和难以置信的情绪，令他手舞足蹈，状若癫狂，口中不停呢喃着：“气运呢？我的气运呢？不可能，不可能，气运明明就在绝灭掩世大阵之下，我潜龙渊是天选之门，怎会找不到气运？”
    一旁的金尊听到聚灵真君的嘲讽，同样大惊失色，他如白衣公子一般放出神念去捕捉气运所在，发现浓浓的气运气息果然是源自那不知是何物的青绿色云气，脸色顿时变得一片铁青。
    聚灵真君冷冷说道：“说什么布迷局，说什么万无一失，说什么命中注定，说什么天选之门？到头来不仅自己的一举一动都被别人以寄灵秘术牢牢掌握，就连花费巨大代价所图谋的气运都是子虚乌有，你们竟还沾沾自喜，得意洋洋，以为自己是对弈之人，殊不知你们其实也只是别人的一枚棋子，傻乎乎追着诱饵，迫不及待地往陷阱里跳！你们自己说，你们不是蠢货是什么？”
    白衣公子颓然坐倒在地，面如死灰，双瞳渐渐失去焦距。金尊紧紧咬着牙，脸上一阵青一阵白，愣愣不发一言。
    一路被欺骗、被利用、被压制的聚灵真君胸中郁结之气极盛，此刻终于反客为主，能好好出一口恶气，岂会放过这痛打落水狗的大好时机？就在他还想继续讥讽打击白衣公子时，却突然住口，露出满脸惊愕之色。
    白衣公子身后，那原本遮天蔽日的厚厚绿云，在融入了恐怖意志之后，不知何时已经全部从天而降，不断积累压缩，竟在跪伏着的老仆身前凝聚出一个模糊的人形轮廓，那个人形身高八尺有余，浑身雾气滚滚，仅能勉强看出是一位英武的男子模样，他模糊的面孔上看不出五官，只有两团幽绿色的鬼火在不停跳动，发出渗人的森寒之气，仿佛来自幽冥的恶鬼之眼，令人毛骨悚然。
    “是冥王殿下的那一缕分魂现身……”聚灵真君一个激灵，顾不得再宣泄胸中郁闷，连忙上前两步，抱拳跪地，恭恭敬敬地说道：“中原聚灵山第一百一十三代聚灵真君参见冥王殿下！”
    被聚灵真君一本正经的禀报声吓了一跳，失落绝望的金尊也回过神来，眼见那人影模样，他当即面色一肃，同样上前两步，抱拳跪地，恭敬道：“极北金川第一百二十一代金尊参见冥王殿下！”
    模糊人影扭过头，眼窝中的两团幽幽鬼火向二人望来，虽然根本看不出他到底是在看谁，但二人都觉得那两团幽幽鬼火正直勾勾地盯着自己的双目，那鬼火发出阵阵诡异引力，二人的神念、法力、元神都有一种要被其吸出身体的感觉。
    聚灵真君身体一颤，首先回过神来，心中大惊失色，一边强行安抚躁动的神念、法力和元神，一边将头埋低，不敢再看那两团鬼火。片刻后，金尊也猛然清醒过来，但就是多了这片刻的耽搁，让他“噗”的一声，喷出一口鲜血，脸上浮现出扭曲的惊骇之色。他连忙伏下身躯，心中恐惧之极，不敢再有半点动作。
    鬼眼一般的两团鬼火慢慢稳定下来，模糊人影望着恭顺的二人，冷冷说道：“五童子后裔，可还记得始祖密训？”他的身体仍然是一团起伏不定的青绿色云雾，声音似是万年寒冰，令人既琢磨不定，又心存恐惧。
    聚灵真君心中一凛，连忙点头道：“师祖御灵以天下兴旺为己任，留祖训告诫历任聚灵真君莫忘宗门使命，在下接任聚灵真君五千余年来，身体力行从无一日稍忘片刻。”
    模糊人影微微点头，又望向金尊，金尊身体一僵，叩首道：“金川历任金尊谨遵御剑先祖遗训，从无一刻遗忘懈怠。”
    听闻金尊如此回禀，又想到此人为了谋夺气运所使的阴险手段，聚灵真君心中大恨，不禁冷笑道：“你勾结外人，出卖极北，戕害魔帝，妄图冥王之宝，还敢自称从无一刻遗忘祖训？”
    面对聚灵真君的质问，金尊脸色铁青，牙关紧要，却深深垂着脑袋，一言不发，丝毫没有辩解之意。
    模糊人影却毫不理会聚灵真君的控诉，对金尊说道：“你做得也不错……”，他的语气仍然十分冰冷，却少了一丝杀机。聚灵真君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难以置信地望向模糊人影，金尊却似早有准备，不见半点惊讶之色。
    模糊人影继续说道：“五大仙门各有分工，各行其是，既然事了，便回去吧，望你们继续谨遵先祖密训，做好各自分内之事。”
    聚灵真君心有不甘，还想再说些什么，却发现自己突然被无数法则紧紧包裹，根本动弹不得，他斜眼朝金尊望去，见他沉着一张脸，若有所思地想着心事，浑身上下也缠满了法则之力。这一瞬间，聚灵真君忽然福至心灵，察觉方才金尊与冥王之间的对话很是蹊跷，心道“恐怕在冥王殿下的心目中，五大仙门存在的初衷和意义与自己先前所思有很大不同。”
    正想着，聚灵真君眼前亮起一道剧烈的白光，一瞬之后便从纳魂台上消失不见。
    小冥界，中原聚灵山中的一处巨大平台之上，数千名修士正聚成一群，对着天空中的彩色云霞指指点点，窃窃私语。忽然众人之中闪出一道白光，柔和的空间之力将人群分成两半，人群骤然一惊，如四散的鱼群，呼啦啦退开十数丈，将那团白光围在中央，紧张地戒备着。一两息之后，白光渐渐散去露出一位脸色阴晴不定的绿袍青年。
    众修士看清绿袍青年的模样，顿时惊喜交加，唰的一声齐齐跪倒，恭声迎道：“恭迎真君回山！”数千位修士整齐的呼喊声如同海浪一般，排山倒海，震得无数飞鸟四散飞逃。聚灵真君被声浪惊醒，这才发觉自己竟然已经回到了聚灵山中，心下惊叹万千。
    以往的传送阵，传送距离越远，阵法越复杂，给被传送者带来的不适感也愈加强烈，少数超远程传送阵甚至对修士的身体强度有很高的要求，这还是在一界之中。像九幽冥王那般直接掌控空间法则，准确将所要传送之人直接跨界精确传送到某个地方，对聚灵真君来说，实在是闻所未闻的一大壮举，何况那还只是九幽冥王在无数年前留下的一缕分魂，实力恐怕不及当时本体的千万分之一，如此多年过去后，九幽冥王的本体到底又会具有怎样的修为？而天冥殿内发生的这一切又会与这位大人物有什么关系？要说没有关系，他当初怎会留下这一缕分魂？而要说这一切都是他的布置，这位几乎只存在于传说中的一界之主，到底在谋划着什么？从他与金尊的对话之中，聚灵真君隐隐觉得，五大仙门的存在很有可能与九幽冥王当初的布置息息相关，可究竟又是何等大事，需要他这样的超高阶修士，这般细心谋划，再用无数万年的时间去实现？自己或者说整个聚灵山，在冥王殿下的布局中到底充当了怎样的角色？下一步又该何去何从？这一系列问题让聚灵真君头疼不已，与之相比，似乎他以往见过的所有局，都幼稚得如同过家家一般。
    其实从古到今，多少强大的神境修士都曾试图揣摩冥王大人的心思，却无一成功，自己这等蝼蚁又何必杞人忧天？聚灵真君哑然失笑，自嘲地摇了摇头，想到那恐怖而诡异的天冥殿之行就这般突然结束，谁都没有料到最后会是这样一个结果，只能说弄人的不只是造化，更是弱肉强食的世道。聚灵真君忽然想起了陌颜在自爆之前留给贺梓川的那段交代，现在想来的确很有道理，陌千绝生了一个好女儿，只是可惜卷入了冥王大人的谋算，要不然前途不可限量。至于贺梓川，聚灵真君先前虽然对他印象还算不错，却没能压过他对金川的恶感，即使严格意义上来说，贺梓川本身也是受害之人，且已被逐出金川，但聚灵真君想起他来仍会觉得很不舒服。很多时候人就是这样，无论多有理智，也总会受到喜恶的支配，无论这个人多么伟大，多么强横，也很难免俗。
    聚灵真君想着心事出了神，众人只得规规矩矩地跪在地上，不敢惊扰他的思绪，过了好一会儿才有一位青年修士鼓起勇气，犹犹豫豫地踱步到他面前，低声道：“真君，真君，您没事吧？”
    “啊？”聚灵真君惊醒过来，眼见数千名修士还跪在自己身边，立即缓声说道：“大家不必多礼……”说着，他忽然想起一事，向身边的那位青年修士问道：“东海魔宫的联络使可还在宗内？”
    那青年修士一愣，回答道：“在，现在尚未到东海魔宫替换联络使的期限，他们应该还驻在擎天峰上。”
    聚灵真君微微点头，说道：“如此甚好，速速请他们到清华宫见我。”说罢，他看似随意地迈出一步，身体却已然飞出了数百丈，接着化成一道遁光，向聚灵山深处飞去。
    与此同时，在金川的某间密殿之中，一道白光慢慢消散，面色阴沉的金尊出现在他的紫金升龙座前。他方一出现，十数丈外立即闪出一道人影，戒备异常的厉声质问道：“是谁？竟敢擅闯我金川重地！”
    金尊神念匆匆一扫，眼见来人乃是内务院掌院张宇凡，脸色稍霁，淡淡道：“不必惊慌，是本尊回来了。”
    张宇凡一愣，惊讶道：“尊上！您怎么回来了，难道大事已成？”
    金尊长叹一声，显得有些意兴阑珊，但一瞬之后，他便又恢复了阴沉模样，不紧不慢地说道：“此事说来话长。本尊离开的这段日子，宗门之内可有任何异动？”
    张宇凡见金尊面色不愉，不敢追问天冥殿之事的结果，老老实实回答道：“宗门内一切如常，没有任何异常。”
    金尊微微点头，又问道：“老四和老五还在深渊裂隙之中么？”
    张宇凡笑道：“是，这段时间他们倒是安安静静地闭门思过，没有再到处捣乱。”
    金尊冷笑一声，不置可否，继续说道：“立即召回黎白枫、华天月、紫凝珊三位化境上长老，传令全宗，自今日起，整个极北进入紧急状态，时刻防范其他几大仙门的动作。另外，你告诉黎师弟，请他亲自走一趟南疆圣域，务必请动轩辕明皇到金顶与本尊一晤。”
    听到金尊的吩咐，张宇凡脸色一变，立刻意识到小冥界即将会有大事件发生，战战兢兢地抱拳称是，就要转身告退，去执行金尊的律令。
    “等等”，就在他刚刚转身之际，金尊又忽然开口叫住了他，问道：“老六那丫头回来了吗？”
    张宇凡恭敬地回答道：“黄兰希昨日刚刚返回宗门，现正在袭影堂修整，她一回来便闭门谢客，不知出了何事。”
    金尊点了点头，淡淡道：“知道了，你去办事吧。”
    张宇凡躬身告退，看着他迅速消失在大殿内，金尊的脸色便迅速难看起来，他双目眯成一条细线，露出一丝危险之色，口中呢喃道：“你还知道回来么……”
    纳魂台上，模糊人影静静站在老仆身前，老仆虽然跪伏在地，却没有多么惶恐，更多的还是无上的尊敬。
    不知道过了多久，模糊人影淡淡说道：“你也来了？”他的声音仍旧阴寒似冰，却不似先前那般无情，倒有几分与老友招呼的温情。
    老仆重重叩首，恭敬地回答道：“晚辈洛海山参见冥王殿下！”
    模糊人影摇头道：“如此多年过去了，你这九天大圣竟然没有半点长进，不仅修为停滞不前，就连寄灵之术也仍是这般拙劣。”
    老仆苦笑道：“晚辈天资低劣，就算是压箱底的秘术自然也是入不得殿下法眼的。”说着他幽幽一叹，继续道：“自那场大战之后，界面气运不足，无法支撑修士进阶神境，晚辈想方设法寻找新的出路，却仍是收效甚微。同晚辈一般的许多家伙为进阶神境，甚至无所不用其极，潜龙渊的吴老鬼便是这其中一人。晚辈听闻他妄图进入天冥殿，盗取殿下您的气运，深怕他会做出对殿下不利之事，这才不得已使用寄灵秘术，以图阻止。”
    模糊人影冷哼一声，说道：“理由倒是冠冕堂皇，说到底也不过是图谋气运而已。”
    老仆苦笑一声，重新伏下身体，不再狡辩。
    模糊人影又问道：“被碾死的那人是谁？似乎修为距离神境也仅有一线之隔，但他心境不稳，恐怕此生很难迈出那一步了。”
    虽然冥王只与那家伙的寄灵有过片刻接触，但他的评价又怎会有所差池？这样的评价无疑是给那人判了死刑，洛海山心中大喜，回答道：“那人名叫李铮乾，尊号清瑶天君，与晚辈同属天人界七大天尊之列，乃是碧华天君重孙，碧华天君进阶神境失败，与天地融为一体后，李铮乾承袭了他气运，进阶天境后期，算是后起之秀。”
    模糊人影微微点头道:“难怪他天资如此出众，心境却起起伏伏，原来是与其祖一般急功近利，目中无人，终是难成大器。好了，此事已了，你回去吧。你既已知此地没有气运，便约束好弟子，不要再来小冥界惊扰众生。”说罢，那老仆身体一僵，无数法则之力深深插入他的身躯，将一条白色分魂传送而走，而那老仆的肉身和元神，被寄灵秘术过度激发潜能，早已是千疮百孔，面目全非，寄灵分魂一去，他便软倒在地，即刻毙命。
    送走洛海山的寄灵分魂后，模糊人影又望向千面公子王虹麟。此时的千面公子双目空洞，面如死灰，颓然地坐在地上，一袭白衣满是污渍，哪里还有当初意气风发、举重若轻的神采。模糊人影幽幽一叹，可惜道：“那本秘典虽是本王亲手赐下，但本王早已提醒过你，不到万不得已不可修炼，没想到你终究还是没能把持住自己。”
    千面公子莫名其妙地抬起头，不知道模糊人影在说些什么。然而就在此时，他的双目忽然一呆，茫然之色迅速消退，凌厉而诡异的神采出现在他的双眸之中，脸上露出一抹怨毒的阴冷之色，一股陌生又强大的气息占据了他的身体，似是完全变成了另一个人。面对模糊人影的叹惜，他低下头，一言不发，像是一个做了错事，却又倔强得不愿承认的孩子。
    模糊人影摇了摇头，说道：“怎么，有苦衷？但你分魂觉醒，后悔已经来不及了。”
    白衣公子满脸阴鸷，倔强地摇头说道：“命运其实就是一个个选择，当做出选择的那一刻，也就注定了接下来的命运。在做出选择时，人有时候会被各种各样的业障迷惑双眼，做出错误的判断，从此万劫不复。然而机会稍纵即逝，寻梦的脚步不能因为害怕失败而稍有停顿。对我来说，秘典的确是您赐下的，但路是我自己选的，没有任何借口可寻，只能一条路走到黑。何况走上这条路虽然是在万劫不复中博一丝生机，但我未必就会失败，现在下定论还太早。”
    模糊人影犹豫片刻，点头道：“既然如此，那你便好自为之吧。”说着他抬起雾蒙蒙的手臂轻轻一扫，白衣公子身上那股陌生又强大的气息顷刻间消失无踪，他的双目重新浮现出浓浓的迷茫之色。
    见白衣公子恢复如初，模糊人影冷冷道：“回去告诉你师尊吴墨曦，若再有一个天人界修士胆敢踏入小冥界，那你潜龙渊上下所有修士便要做好全部陨落的准备。”闻言，白衣公子悚然一惊，还未等他反应过来，便觉被厚厚的空间法则包裹，瞬间消失在天冥殿中。
    小冥界某个普通的村落里，一位老头身着厚厚的棉袄，背着个大药篓，好似一位进山采药的老农，他颤颤巍巍地打开自家房门，缓缓从门中踱出，依依不舍地望着这座破宅子发愣。
    “洪老头，又出去采药啊？”隔壁年逾古稀的李婆婆端着一个木盆，也恰好走出自家院门，见老头站在门口发愣，便寒暄到。
    老头回过神来，长叹一声道：“是啊，这次恐怕就回不来咯。”
    李婆婆一愣，意外道：“你都在李家村住了一甲子了，难道临老了还要搬走不成？”
    闻言，老头回想起在此生活的点点滴滴，不禁伤感道：“我是那不请自来的恶客，现在主人回家咯，我便只能夹着尾巴，灰溜溜地离开了呗。”
    李婆婆听闻有人要赶老朋友离开，顿时涌出一股泼辣劲儿，怒斥道：“哪个挨千刀的家伙要赶你走？看我不拿着木盆砸了他！你等着，我去唤我孙儿来给你主持公道。”说着她就要转身回屋叫人，一边转身，口中还一边嘟囔道：“当初让你早些成亲，也好生个一儿半女，你非不愿意，现在可不是被人欺负上门了么？当初你要是愿意……我……哎……”
    老头满脸尴尬，刚想叫住李婆婆，却见她突然浑身一僵，双眼中燃起两团幽绿色鬼火，犹如来自幽冥的鬼眼，令人毛骨悚然。随着那两团鬼火不停跳动，李婆婆佝偻的身子慢慢挺直，气势瞬间大变，周遭的温度急速下降，让老头不自觉地打了一个寒颤。
    老头见此情景，登时大惊失色，当即俯身行礼道：“晚辈洪震南参见冥王殿下！”
    李婆婆诡异一笑，脸上深深的皱纹似乎都在反射着森寒的气息，她歪着脑袋，斜斜望着老头，冷冷说道：“这具没有任何修为的化身花了你不少心思吧？”
    老头自嘲地笑道：“您还是这般明察秋毫，为了打造这具化身，晚辈花了整整三百年。”
    李婆婆点头道：“你也算用心了，这次便不必离开，留下这具化身为本王看家护院吧。”
    “真的？”老头惊喜得像个孩子，李婆婆微微点头确认。他们二人谁都没有在意，凭这一具没有任何修为的化身如何能够看家护院？或许在二人看来，修为并不是什么障碍吧。
    老头想起对方的身份，渐渐冷静下来，试探着问道：“殿下，晚辈还能叫您一声慕前辈吗？”
    李婆婆深深凝视了他一眼，淡淡道：“随你……”说完便要转身。
    老头又连忙喊道：“慕前辈，晚辈还有一事未明，还请前辈不吝解惑。”
    李婆婆身子一顿，摇头道：“各人有个人的路，你做好自己便可，揣摩他人心思终究是落了下乘，至于本王的谋算，到了该你知道的时候，你自会知道的。”
    老头惊喜道：“这么说晚辈终有一日会知道？”李婆婆并未回答，她身上的诡异气息瞬间消散，两团幽幽鬼火无影无踪，笔直的身体重新佝偻下来，嘴里喃喃念道着：“一辈子怎么能不成亲，不生娃呢？这到老了可不是孤苦无依么……”
    见冥王离去，老头心中感慨，冥王殿下这缕分魂力量何等强横，竟还能在毫无准备的情况下，横跨界面直接降临到一位年老体衰的凡人之躯上，而且一来一去居然完全没有对降临之体造成任何伤害，简直是神乎其技，与之相比，那寄灵秘术便青涩得如同小孩的把戏……他一边想着，一边急急唤住李婆婆，欢快地说道：“李家娘子，别去了，屋子的主人说我不用走了。”
    “真的？！”李婆婆面色一喜，随即羞涩道：“都一把年纪了，还叫什么娘子……”说着她双目含笑地转身躲进了院门。留下老头一个人对着李婆婆家的院子不停傻笑。
    纳魂台上，模糊人影慢慢踱着步子，他的动作并不如何快，但每跨一步，都会迈出数百丈距离，不到两三步便走到血肉模糊的贺梓川身边，看着那具元神尽丧，肉身崩溃的“尸体”，雾气翻腾的脸上竟然露出一抹大有深意的笑容，低声自语道：“终于还是等到你了，也不枉本王这般费尽心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