灭世执行者

第六章 舞台~预备!演员~就位!(20)


    看着女儿牵马的背影消失在马廊转角处后,伊革菲沿青石地砖铺就的步道快步前行。穿过长长的游廊和几道小门,在他和妻子居住的中院门口碰到了两个打着煤油灯巡逻的卫兵,他们认出他来,连忙侧身让行。
    明亮的月光斜斜地照进长方形的宽敞庭院内,洒在角落里那颗木绣球树的树冠上,簇拥盛开的木绣球花已至花期末尾,阵阵浓郁甜香中有一丝不易察觉的腐烂味道。
    伊革菲绕过屋后的水池,推门进屋。
    房间正中,宽大书桌上方的四盏大肚玻璃煤油灯发出亮红色的光芒,灯下的妻子双手展开一幅纸卷,正凝神观看,伊革菲注意到她双眉紧皱。
    看到丈夫走进来,金叶巫女将手中的纸卷抛在大书桌上,略带怒气地抱怨道:“看看这是什么!难道墨轮·金酒真认为我该以这幅样貌留在温泉神殿内的贡献者大厅么?!”
    伊革菲走到桌前,铺平纸卷,看清那是一张他妻子的画像。不同于贡献者大厅中绝大多数温泉殿镇殿巫女墓龛前的画像,金叶巫女在画中并不是庄重高贵的坐姿。她左脚前踏,左腿微微弯曲,右腿向后笔直伸出,带着硕大紫色权戒的右手横握一把寒光闪闪的匕首,斜斜指向前方,这是攻击的姿势。金叶巫女的黑色长发披散在肩上与身上奢华的黑斑毛皮披风融为一体,腰间挂着宝石镶嵌的长剑将黑色披风翻起一角,露出里面的猩红色丝绸衬里,与她身着的大红色丝质裙袍相呼应,腾腾杀气破纸而出。巫女的双眉向上挑起,双眼散发出咄咄逼人的气势,红色薄唇抿成一条直线并在嘴角处有一丝诡异的上翘,仿佛在嘲笑对手的渺小。画家对巫女面部表情的刻画更明白无误的传达了他的看法,与其说现任温泉殿大人是恩慈五岛的主神殿巫女,不如说她是一位欲成霸业、威风凛凛的军统。
    伊革菲手指拂过画像右下角处墨轮·金酒肆意飞扬的签名,这位号称五岛第一的画师在金乌院任职几十年,也曾做过妻子艺术课的老师。不过自从卸任金乌院教职之后,他就归隐于海神岛的出生地,多年来没再听说过有作品问世。他为什么要主动为妻子绘制墓龛像?伊革菲思索着。只是因为前任温泉殿大人风刃·崇紫巫女的墓龛像是他绘制的么?从他送来的这张与本人气质并不相符的画作来看,好像没有那么简单。
    “这是他送来的第二幅画像了。”金叶巫女烦躁地搅动着自己的一绺头发,“半年前送来的一幅画色调比这张还要暗沉,我手中的匕首上甚至有正在滴落的鲜血,而且在背景中还绘有血色战旗和无数士兵!我按他来信的地址将那幅画寄了回去,表达了谢意,并且告知他,我现在还没有修筑墓龛的打算。以那老家伙的精明劲儿,他马上会明白我是在回绝他。谁知昨天竟又送来一幅新的!”
    “你确定在回信里清楚地表达了回绝的意思么?”伊革菲问妻子,“会不会是因为你一边饮酒一边回信,迷迷糊糊地写出了让金酒画师误会的话呢?”
    金叶巫女微微一愣,随即否认:“我怎么会在回信的时候喝酒呢?我确实会在睡前小酌一杯,但也仅此而已了。”
    伊革菲看着妻子微微一笑,金叶巫女也有点不好意思地笑了。两人都没有就此再说些什么。他们太了解对方了。做丈夫的知道妻子因繁忙的事务而承担着巨大的压力,因此只是点到为止地提醒她。做妻子的感受到了丈夫的关心,但却不愿承认,以免丈夫为她担心。
    “虽说现在修筑墓龛还为时尚早,但确定一幅肖像画的确是有必要的。”伊革菲边说边将桌上的画像折叠起来,打算烧掉它。“在你之前,有多位温泉殿大人在入主神殿之初就开始着手寻找画师画像了。毕竟谁都希望百年之后荣登宁静山时,在贡献者大厅内留下的是自己年轻美丽时的样子。我会给金酒画师写封信,告诉他,温泉殿大人已授意由我来完成这两项工作。虽然他是我的前辈,但在这五岛上不会有别人比我更了解要如何刻绘出你最好的样子。我相信他会认同这个理由的。”
    金叶拉过丈夫的手臂,枕靠在上面,“年轻美丽时的样子?最好的样子?”她轻叹了一口气,“你还能记得起么?即便我现在已经……”
    “已经贵为身份崇高的温泉殿大人了?”伊革菲没等妻子说完就接过话头。“不论什么时候,你在我心中永远都是那个美丽无双的小巫女!”
    丈夫的爱意让金叶巫女心中烦躁的情绪消失了,这件事他总是能轻易做到。
    “阿菲,明天一早你就要离开么?”
    “是的,搭乘最早起航的‘鹿跃’号。千眼神殿的工程不能再拖了,我这次是挤时间回来的。”
    金叶巫女点点头,她明白丈夫工作的紧迫性和不可替代性。
    “那明天早上我去港口送你。”
    伊革菲俯身凝视靠在自己手臂上的妻子,她闭着眼睛,嘴角露出微微笑意,但短暂的闲适并不能掩饰她脸上深深的疲倦,她的睫毛下有浓重的黑眼圈,伊革菲能看到她太阳穴处的血管正在突突地跳动。
    昨天的祈雨肯定耗尽了她的气力,她太累了。
    “你别送我了,那太早了。好好睡一觉吧。骋蛟说茯苓明早会到,那时你再起床也不迟。”
    妻子没有回答,她的呼吸沉重起来,她已经睡着了。
    伊革菲本来还准备再跟妻子说一说女儿的事。他虽然不像金叶一样身处权力旋涡的中心,但也能清楚地感觉到“血眼之夜”后,各方势力之间的明争暗斗更加激烈。他特别担心的是修染·锋镝,这位身兼金乌院院首、五岛万一寺总寺首两项要职的老人是“面神四人组”中锋镝·紫染的后人。他出身高贵且手握重权。在妻子还在金乌院做学生时他就已经在那里任职院首了。伊革菲曾听说过许多关于他和前任温泉殿大人风刃·崇紫之间的传言,甚至有一种说法,风刃·崇紫死去的爱子其实正是修染院首的儿子。流言蜚语的可信度很低,这一点伊革菲当然知道,但前任温泉殿隐退永恒之森后,修染院首与出身低微的新任温泉殿之间的关系一直微妙而紧张却是实情。院首不可能不知道金叶巫女的独生女儿即将前往金乌院,但他却始终没有任何表示。伊革菲为这伪装出来的平静而心情忐忑,他认为在这样的情况下让女儿隐姓埋名地前往金乌院不是正确的选择。妻子却以一句“金乌院普通学生的身份对骋蛟来说是最安全的”,轻描淡写地一带而过。
    退一步说,就算各方势力之间的争斗暂时还不会涉及到五岛最高学府中的学生们,伊革菲也还有另外的担忧——桫椤殿大人的女儿、冥王·光·沙罗狩。那孩子的悲惨经历让人心疼,但那并不是她一个人,或是她父母家族的惨剧,而是让整个神陆为之震撼的大事件,况且诸神在血眼之夜当晚也已作出回应。可据伊革菲所知,她对自己父兄的死亡一直耿耿于怀。阿狩是骋蛟最好的朋友,说她们亲如姐妹也不为过,从小到大,不论出了什么事情,两人一向都是同进同退的。伊革菲担心那女孩儿的偏执会给骋蛟带来不好的影响。对于他的担心,妻子认为是保护过了头,“她已经长大成人了,不再是事事要征询我们意见的小女孩了,让她自己做决定吧。”她甚至揶揄地问道:“如果你我都按照父母的心意成长会是什么样子?你想过么?”妻子的意思他明白,但他实在放不下心来。
    对女儿是这样,对妻子何尝不是如此呢?今天在万一寺中告别父亲,使他更深刻地体会到家人和血亲之间无法割断的羁绊。
    他小心地抱起妻子,将她送到后面的卧房。轻手轻脚地帮妻子脱下鞋袜后,他在床脚处摸索,床头左右两边都找到了酒瓶。正如女儿所说,一大瓶金珠风暴烈酒已经见了底,另外一瓶还是满的。伊革菲想了半天,还是把两瓶酒放回了原处。战神岛千眼殿是我最后一件作品,完工后我无论如何都要回到妻子和女儿身边,不再离开。他在心中暗暗发誓。
    帮妻子盖上薄薄的丝被,他返回前厅,坐在书桌前开始给墨轮·金酒写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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