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那个恋爱的季节

第37章


 
  我百无聊赖地抬头环视着教堂高高的弧形穹顶、雕刻细致的石头立柱、五彩缤纷的精美玻璃和一幅幅挂在墙上的压抑图画,一时间头脑中天马行空,像是和自己的身体正在渐渐分离。不知道是不是出于职业的关系,我喜欢所有华丽宏伟的古老建筑,置身其中,它们让我惊叹,又让我随时感觉着自身的渺小。千百年过后,它们将依然健在,继续屹立在风雨和阳光下,可我们呢,早已化作泥土或尘埃,消散无形。 
  这样的念头儿总让我感到气馁和悲哀,幸亏它们在我的心中只是偶尔闪起,一瞬即逝,其余的时间,我还是能够确保自己总和那些轻松愉快的想法依偎伴随。那时候,我还不到24岁,刚刚走出校门,步入社会,渐渐开始发现生活其实并不如想象得一般美妙,却又时常迷失于五颜六色的诱惑中流连忘返;渐渐开始明白自己对于这个世界原本不足为道,却又不时迸发出一腔莫名其妙的壮志豪情;渐渐开始意识到情感本来飘忽不定,却又总认为自己的那一份儿与众不同、坚不可摧。一句话:那时候,我还年轻,依旧生猛,心头遍布可笑的幻想,而且,并不认为那很可笑。 
  将近半夜,我们才随着熙熙攘攘的人流走出教堂,街道已经清静了下来,天也变得越来越冷,曾晴紧紧地挽着我的胳膊靠在我身旁,好像快要冻僵了一样。 
  “冷吧?” 
  “嗯。” 
  “咱们快打辆车回家吧。” 
  “不,我就想和你这么走走。” 
  我们拐过路口的“天伦王朝”饭店,沿着我熟悉无比的灯市口大街走下去。道路一下子变得幽暗,偶尔有一辆车闪烁着耀眼的大灯迎面开来,很快又飞快经过,把我们重新放回一片黢黑。   
  我爱你(15)   
  “再过几天就是2000年了。” 
  “可不是,日子过得真快。” 
  “咱们都认识了快四年了。” 
  “要是抓得紧,儿子都会打酱油了。” 
  “我说你怎么那么不正经啊?” 
  “你怎么那么假正经啊?跟教堂熏陶的吧?” 
  “讨厌,不理你了!” 
  “别可不行,”我低头碰碰她的嘴唇,“你嘴上都是草莓味儿。” 
  “那是唇膏,”她笑了,“香不香?” 
  “好吃。” 
  “馋死你。凌晨,我觉得进教堂真挺有感觉的。” 
  “那下次我再陪你来。” 
  “下次……下次等到咱们结婚的时候吧。” 
  “啊?你不是说要弄个电影里面那样的婚礼吧?” 
  “干吗不?到时候我穿一件拖地的大婚纱,你穿礼服,咱们互相交换戒指,说‘我爱你’—多棒呀。”曾晴一下子来了兴致,满脸都是向往的神情。 
  “那也……太事儿逼了点儿吧?” 
  “怎么事儿了?我就喜欢,你同意不同意?” 
  “……” 
  “同意不同意呀?” 
  “你不觉得丢人啊?” 
  “我不觉得。” 
  “你可真要命,咱们再议,再议好不好?” 
  …… 
  15 
  我们再也没有时间商议过那件事儿,事实上,那也正是我和曾晴长达四年的恋爱中唯一一次提及结婚的话题。几天之后,我们告别了1999年和整个世纪;几个月之后,我们又告别了曾以为必会天长地久的爱情,冷漠地分道扬镳,孤单地去面对着和对方再无关联的将来。一夜之间,我开始体会到痛苦的犀利与难缠,开始领悟到生活的易变和无情,开始慢慢地成熟和长大,有时候,我甚至都不知道是应该感谢还是应该憎恨那个带给我这一切的姑娘。当然,无论我怎么看待她,她终于已离我远去,我生命中的一个段落也随着她消失的身影嘎然而止,就此结束。 
  2003年的春天,由于众所周知的原因,北京一改往日的喧嚣,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事实上,死亡真的就不请自来地降落在了我们每个人的前后左右,一时间,处处人心惶惶,唯恐自身难保。 
  我带着大口罩开着被沈月消毒了不下十次的汽车坚持上了一个月班之后,终于被告知彻底放假,心情大靓,从空空如也的超市里采购了满满一推车的食物饮料,然后风驰电掣地奔回家中,决定就此修生养息,闭门不出。除了吃的和床,家中还时刻会有沈月的陪伴—身为教师,她们学院从3月底就关张停了课,她也早已在家自我封锁多时。 
  自打上了班,我总是一年到头的忙个没完,沈月虽说每年有寒暑两个假期,可接手的家教或翻译的私活比平时还要繁重,也是终日忙碌不休,那个“非典”肆虐的罕见4月,我们一下子重新拥有了大片的休闲时光,一时间竟都有点儿不太适应。起初几天,我们俩整日除了憨吃傻睡之外简直无所事事,现在回想起来,那一段儿我们没变成两个大胖子真可谓奇迹。等觉也补足了,食欲也衰退了,为了打发掉没完没了的时间,我们只好找出手边一切的娱乐手段聊以自慰,说出来也没什么新鲜的,无非就是打电话、看电视、看书和上网。不到一个月的工夫,我们家的电话费飙升到平日的两倍;平时堆在角落里无暇观看的DVD和闲书也无一例外地被翻看了一圈儿;剩下的时间几乎全部用来上网,我们俩轮流替换,终日乐此不疲地挂在网上东飘西荡,要不是互相暗中监督,以我们那段儿日子可观的上网时间,双双陷入不靠谱儿的网恋也毫不稀奇。 
  本来早就打算好的婚礼面对此种情况自然也只能被迫推迟。为了这事儿,沈月好一阵儿都心存不快、嘀咕不休,不过,在不可抵抗的疫情面前,不情愿又能有什么办法?发过几通怨天尤人的牢骚,再加上我的好言宽慰,她的不满也终于渐渐平息。 
  我大汗淋漓地从梦里醒来,看了一眼压在枕头下面的手机,才中午十二点,无聊的一天再次拉开了序幕。我起身上网浏览了一个小时各路网页,“非典”的疑似和确诊病例依旧居高不下,双双过百,着实瘆人,唯一值得欣慰的是,一时半会儿看来我是不会被叫回去上班了。我在屋里来回溜达了一百圈儿,沈月居然就那么熟视无睹地任我在她眼前晃来晃去,始终稳如泰山地躺在床上端着本儿破书瞎翻,还不时地乐上一两声。我终于按耐不住翻身上床,凑到她的身边: 
  “瞎瞧什么呢,敢不理我?” 
  “别捣乱,我正研究艺术呢。” 
  “就你?”我抢过她手中的书一看封面,原来是一本《中国传统相声大全》,不由对此人肃然起敬,“你脑袋进水了吧?” 
  “怎么啦,我觉得挺好看的。” 
  “那你也给我瞧瞧,咱俩一块儿看。” 
  “干嘛呀,人家自己看得好好的。” 
  “你这人怎么一点儿团队精神都没有呀?要不……”我突然灵机一动,“咱俩照着说一段儿得了。”   
  我爱你(16)   
  我不由分说地拉起沈月,把书翻得哗哗作响,挑出其中一页:“就这段儿了—《关公战秦琼》,侯宝林的,我熟。” 
  “我不行,”沈月笑着在我怀里躲来躲去,“我可不会说。” 
  “没事儿,练练就会了,开始!—‘您看今天呐,这个观众啊,在哪儿演出都是这样。’” 
  “‘是吗?’” 
  “‘啊,秩序良好。不像我小时侯,那戏园子里那么乱。’” 
  “‘过去那戏园子……’” 
  “停,停!”我做出一个“打住”的手势,“是‘Nèi’,不是‘Nà’。注意啊,沈老师,北京话‘这’要念‘Zhèi’,‘那’要说‘Nèi’。” 
  “噢,知道啦。” 
  “重来。” 
  “‘过去那戏园子?’” 
  “‘哎,大戏园子还好点儿,什么吉祥、长安还好点儿。你要到天桥那个小戏园子,嗬,乱极了!’” 
  “‘哦,是乱。’” 
  …… 
  “我说,又错啦,是‘Zhèi’,‘Zhèi’,不是‘Zhè’。” 
  “我就念‘Zhè’,怎么啦?‘这这这这这……’” 
  “行,你爱怎么着就怎么着吧。不尊重国粹,不尊重艺术,真瞧不起你。” 
  “你少废话,我想怎么念就怎么念,这书还是我先翻出来的呢……” 
  我们横七竖八地平躺在床上,全身松软,脸笑得直发硬。我轻轻地把手放在沈月软软的肚子上来回抚摸,外面的天色慢慢暗淡了下去。 
  “唉……”半天,她幽幽地长叹了一声。 
  “怎么了?” 
  “咱们要是天天都像这样就好了。” 
  “天天都这么闷在家里?” 
  “有什么不好的?只要是跟你在一起。” 
  我只觉得一股柔情瞬间涌上了心头,侧过身搂住她纤细的腰,迎上她的嘴唇,和她深深地接吻…… 
  “月儿,明天咱们出去转转吧?” 
  “你疯了吧?这时候还不好好在家呆着?” 
  “我要再这么天天憋在家里才得疯了呢。我听说现在好多人都去后海那片儿玩,咱也去瞧瞧?” 
  “我可不去,我还要命呢。” 
  “没事儿,真没事儿。那天姚远都在电话里跟我说了:像咱们这么年轻,身体又没什么毛病,到现在根本用不着再那么小心翼翼的了,咱们都对病毒有抵抗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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