俯仰之间

第22章


 
  我们走出电影院,看到很多人流和车流,竟一时不习惯,都呆站着。她问:“要是我不敢过马路,害怕,你能背我吗?不是说男人背心爱的女人过马路很英雄吗?” 
  似曾相识的话语,女人却不同了。 
  我搂她入怀,怕她就这样淹没在人流和车流里。我说:“背你,我要背你。” 
  她趴在我背上唱着歌,咿咿呀呀的:半冷半暖秋天云贴在你身边静静看着流光飞舞那风中一片片红叶惹得身中一片绵绵半醉半醒之间在人笑眼千千就让我像云中飘雪用冰清轻轻吻人面带出一波一浪的缠绵留人间多少爱迎浮生千重变跟有情人做快乐事别问是劫是缘像柳也似春风伴着你过春天就让你埋首烟波里放出心中狂热抱一身春雨绵绵“什么歌?”我问。 
  她得意地说:“好听吧,《流光飞舞》,这部电影的插曲。小卒,其实这电影我看了三遍了。” 
  她又说:“和你一起看,感觉特别不一样。小卒,我想我是喜欢上你了。” 
  我问她:“真心真意地喜欢?” 
  她努力点着头,脸庞精美得像个瓷娃娃,看得我意乱情迷。 
  走到马路中间的时候,我温柔地放下她,然后捧住她小小的头颅,不顾一切地吻了下去。 
  我喃喃地说:“亲爱的花花,我的美娇娘。” 
  车灯、路灯、行人的目光一齐照过来,一片金碧辉煌。你追求了那么久那么强烈没有得到的,我在瞬间就轻易地给了这个女人,给她我的金碧辉煌。 
  她推开我,她说,“亲爱的小卒,我的英雄哥。让我喘口气,我们还有一辈子。”   
  流光飞舞7   
  椅子翻倒在地,小林生的头被冷硬的水泥地磕破了,他的双手被反绑在椅背上,粗绳勒进了他幼嫩的手腕,他的尿浸湿了裤裆,久未风干。母亲离家之前放了面包和水在桌上,他用嘴去够面包时弄翻了椅子。他哭了,声音很大,没有引来任何的救助。母亲早上出去要深夜才归,那时候他才能解脱,才能平躺在小床上睡觉。 
  “父亲”对小林生来说,只是个陌生的名词。 
  母亲常常给父亲打电话,接电话的都不是他。 
  有一次侥幸是他接的,母亲说:“你的儿子被我绑着,你一天不回来看我们,我就一天不松绑。” 
  小林生对着话筒哭啊哭:“爸爸,我很痛,快回家啊。” 
  父亲挂了电话,始终没有和小林生说话。 
  母亲抚摸着他的后脑勺,问他:“想要爸爸吗?” 
  他说:“不知道,我想回幼儿园。” 
  母亲说:“等你爸爸回来,你就可以回幼儿园了。你再忍耐几天,你爸爸会因为心疼你而回来的。” 
  他努力点点头,他6岁的时候就学会了忍耐。 
  他头上的伤口渗出血来,又在裤裆上尿了一把。肚子很饿,口很渴,手腕生疼。他不再哭了,喉咙已经干得发不出声音。他的双手使劲在椅背上挣扎,要摆脱这粗绳的束缚。手腕愈加疼了,每动一下都刺骨得疼。 
  他强忍着,从早上磨到中午,从中午磨到黄昏。中间停歇了几次,他终于解脱。那双手腕,血肉模糊,血水染红了粗绳和他轻薄的衬衣。而衬衣的袖子,早已经支离破碎。 
  他顾不上这些,吃了面包,喝了水,还往口袋里塞了把饼干。他想出去,去幼儿园。他开门,门不动弹,他用身体去撞,门还是不动弹。他不知道门被母亲反锁了。接近绝望的他看到窗户是开着的,他从窗户上跳了下去。 
  四楼,他就这样跳下去,他没有想过会死,他不想死,可是他死了。   
  流光飞舞8   
  花花问我:“你可有勇气听我说完这故事?” 
  我说:“那小男孩子不是死了吗?死了,还有什么可讲。” 
  她摆弄着你的照片,来:“咱们来说那些还活着的人,他的妈妈,一个疯女人;他的爸爸,一个最差劲的男人。男人为了仕途坦荡,抛妻弃子,择了高枝,去娶他的女上司。那女上司家族显赫,有背景,答应会让他步步高升。他的妻子因为破碎的家庭而精神分裂,虐待儿子,以求得丈夫回心转意。他当然没有回头。儿子死了,他回来看过一眼。她拖着他的腿,他甩,甩不开就用牛皮鞋去踢她的头。每踢一下都是恨,恨她拖他后退,不让他去追寻高官厚禄。他走得那样快,简直是在逃,逃进一辆黑色轿车。车里他的新妻子在等他,他伸手去摸她微微隆起的肚子。他的弃妇在墙角抚摩自己的肚子,那里同样也是微微隆起。两个新的生命,一个是柳斋,一个是我;她生在高干病房,我生在精神病院;她是在宠爱里大长的,我是在鄙视里长大的。她得不到你,我得到了你。” 
  我的手颤抖着,去抢夺你的照片,把它们撕成碎片。你的眉眼,你的口鼻,你的手脚,全部被毁灭了,毁灭在我手里。 
  我把碎片捧在手里,沿着她的头摔过去,我问:“花花,你想怎么样?” 
  她温柔地把我的手握住:“我们要长长久久,要永不分离。高贵的她你不敢要,我这个下贱的女人你应该要珍惜。我们一样下贱,小卒。我们应该不会嫌弃彼此,把日子过下去,对吗?把她忘记,必须忘记。” 
  我的眼泪流了出来,滚烫的,无法自控。 
  柳斋,我分不清我的泪水是为你流还是为花花而流。可是,请你相信,那些汩汩流动的液体里,涌动着一股对你的想念。 
  我从没有这样想过你,从没有这样难过,甚至在你死的时候。生离死别我不怕,我怕的是活着,怕的是我始终逃不过你的控制。 
  我是个自私的男人,我早说过。 
  她早你几天出生,被一对无法生育的农村夫妇抱回家。读完初中,只身到了柳城。从各种小工做起,做到了一家酒店的领班。守身如玉,守到我来打开她的身体。 
  她没有恨过她爸爸,没有恨过你,没有恨过你的妈妈,她不曾恨谁。她的时间用来奋斗、努力,试图颠覆她的命运。她想超过你,想拥有你的一切,仅此而已。 
  柳斋,你应当保佑她。这个和我们都不一样的女人,她自有一片碧海青天来包容和躲藏,来生存和挣扎。 
  你的姐姐,我的未婚妻,我们一起来爱她,行不行?     
  PartD   
  随波逐流1   
  4月1日,好日子,骗人和受骗,成为理所当然。我们相处6年,6年里的每个愚人节你都要骗我。 
  “小卒,我不打算再爱你了。”第一年,你说。 
  “小卒,我怀孕了,孩子找不到人来认爹,你当孩子的后爹好了。”第二年,你说。 
  “小卒,我要离家出走了,你代我照顾我的狗,好吗?”第三年,你说。 
  “小卒,我终于找到个好男人了呢!决定嫁他去了。”第四年,你说。 
  “小卒,我恨你,要杀了你!”第五年,你说。 
  “小卒,我还是要杀你。”第六年,你说。 
  此后,再无人骗过我。他们说:“郑小卒是最无趣的人,逗他不如我们挠自己痒痒。”   
  随波逐流2   
  然后,在2005年的愚人节,有个女人对我说:“喂,我要嫁人了。” 
  我笑,我说:“我可没有钱娶你。” 
  她说:“对不起,我要嫁的不是你。” 
  我揪着她头发:“不要说蠢话,我们中国人不过那狗屁的洋节!” 
  她早预备好的请柬已经递过来,蓄谋已久,语气平和:“日子定在五一,举国同庆!我的好日子啊,郑先生一定来赏光?说好了啊!” 
  花花——— 
  花花——— 
  我呼唤着她。 
  她倚在门边,她说:“小卒,你何曾爱过我?你连自己都不爱,你能爱别人吗?” 
  我说:“不,我爱过。” 
  她说:“那个幸运的女人一定不是我。” 
  我说:“那个不幸的女人一定不是你。” 
  她说:“的确不幸,你是惟一可以让她不死的人,你从不挽留。” 
  我挥着手:“你走吧。” 
  她笑声居然那样爽朗:“小卒,呵呵,呵呵,再见!” 
  她的高跟鞋在民生巷的青石板铺就且长满苔藓的路上敲打,滴答滴答,像是一只失声的挂钟。一下,一下,从我生活里抽离出去。声音远了,便只感觉到巷子里鸡和狗打架的动静,孩子们的笑声和哭声,洗麻将牌的声响,还有,我妈的一声叹息。   
  随波逐流3   
  谁吹着口琴,哩哩啦啦,不成曲调。 
  我开门去骂:“不要吹了,要死人啊!” 
  一个干瘦的女孩子探出头,抱歉地笑着:“叔叔,对不起。” 
  柳斋,都有人叫我“叔叔”了。我摸着自己下巴的胡茬,苦笑起来。 
  我妈问我:“怎么?媳妇跑了?” 
  我点着头:“跑了!” 
  她摆着手:“去追,去追!” 
  我摊开请柬:“妈,你代我去喝喜酒好了。” 
  她跪坐在地上拍着自己的脸:“丢死了,丢死了!” 
  我在她身边跪下去,抱她的头,拿她的手,不准她再拍。她依偎在我怀里,哭出了声音。 
  民生巷47号只剩下我们母子了。 
  白天我换上白衬衣和西装裤,把皮鞋擦亮,冒充着白领,混迹于成千上万的跑广告的业务员队伍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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