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的故事.umd

第4章


 
  “是!”陆紫翁赶快回答。“那么,胡四他们呢?” 
  “你瞧着办罢。”二老板眉头一皱,似乎有点不耐烦,但随即微微笑着,眼光朝周老九一逼,说:“那批货么?过几天,你尽管堂而皇之运进来。” 
  “啊!”周老九快活得忘形了,“哦,到底——昨晚上,二老板昨晚上到底将那位客人对付得服服贴贴了么?” 
  二老板不置可否,只将烟盘里一张纸递给了周老九,同时却冷冷地说:“这点小事,何必同人家谈起呢,犯不着羊肉没吃,倒先惹一身骚呵!” 
  周老九和陆紫翁一旁应着“是”,一边便看那张纸。原来是一张油印的《查缉私货暂行办法》。两个人都觉得意外,迟疑地朝二老板看了一眼。二老板哈哈笑着,招了招手。周老九和陆紫翁赶快捧着那张纸走近一点。二老板指着纸上后面的一段说:“单看这一款就够了。” 
  这是鼓励人民协助缉私的办法,略谓:凡报告私货因而缉获者,将货物充公拍卖,以所得货价之半数奖赏报告人。 
  周老九看明白了时,手心里就透出一片冷汗,他正要说张不忍他们的壁报上正也抄着这一款鼓动人家去“捣乱”呢,可是二老板已经先开口了: 
  “明白了罢?等他们拍卖的时候,你去买了来,不是正大光明的事么?” 
  “是,是!”周老九两眼睁得铜铃大,心里糊涂死了,却又不敢驳回。 
  “哈哈,”陆紫翁却第一次放肆地笑了,“人家说心有七窍,我看二老板的,恐怕九窍也还不止罢?” 
  二老板笑了笑。这笑,与其说是被恭维了而高兴,还不如说是奖许陆紫翁的机警。 
  “我来猜一猜罢,”陆紫翁微笑说:“既然是周老九去买,一定要二老板去报告了。” 
  哈哈哈,二老板一阵大笑歪在烟榻上了。 
  周老九似乎也明白了,但一时之间还不大盘算得转。二老板把手一挥,叫了一个字:“烟。”油松大辫子的女人便立即忙起来。 
  “紫绶,公款的事,你就先去找赵缉翁解释解释。”二老板闭了眼睛说。“他要是说得明白,很好;不然的话,随他的便罢。反正新县长不久就要到任,他未必就听了赵缉庵一面之词。” 
  “二老板放心。这一点事,只要二老板定了方针,我量力还不至于弄僵。”陆紫翁回答了,便和周老九转身退出。 
  但是陆紫翁和周老九刚跨出房门,忽又听得一声:“紫绶!” 
  陆紫翁赶快站住,应一声“是”。 
  过一会儿,二老板这才慢声说:“张八这小子,也许中用,我倒真想提他一把呢。” 
  “这是他的造化。且看他受不受抬举罢。” 
  陆紫翁一面回答,一面却和周老九做眼色。 

  许多“手”,明的暗的,在活动,在忙碌。 
  新县长到任了五六天了。x县里大多数人并没觉出新县长有什么“异样”,除了已经知道他是刚刚卸任的团长。 
  x县里极少数的人们却从各自不同的立场和印象(虽然只有五六天工夫,新县长给他们的印象却已不甚简单了),都有这么一个感想:“以为是军人出身,性情爽快,谁知道更其不可捉摸!” 
  这一种感想流露于面部或唇舌,在二老板是躺在烟榻上皱紧眉头不作声,在赵缉庵是悄悄地对胡三先生说:“四五天了还没动静,秉公办理云乎哉?”而在张不忍和他的新朋友们,则是筹备更逼进一步的文章和商定“请愿”的代表。 
  同时,茶馆酒后乃至大街上店铺的柜台前,流动着种种的消息和意见: 
  “赵缉庵他们的公文呈进去后,新县长三天三夜亲自吊账簿,打算盘,还没算出来。” 
  “算出来了!二老板亏空近万。” 
  “笑话!县长哪有工夫自己查账,呈子还搁在签押房里呢! 
  县长忙的是检阅保安队,保卫团;他本来是团长呀!” 
  “团长改县长,就是准备跟小鬼开战!壮丁训练队都要上前线!” 
  “这是瞎说了。壮丁上操快将两礼拜了,立正稍息还没操好,怎么能上前线!” 
  “可是六房里的老八做代表,请将训练赶快;发枪,打靶,野操。听说县长昨天请教练官商量这件事,教练官答应得稍为迟了一点,县长就发脾气道:‘你不会教,我来教!’嘿!嘿! 
  县长本来是干团长的!” 
  “不对,不对!六房里的老八的代表还没派定,今天他对我说。” 
  “然而昨天县长的确请教练官去商量了半天,我亲眼看见他进去,好半天,才见他出来。” 
  “哦!你亲耳听得他们商量什么事罢?” 
  “难道你倒亲耳听得?” 
  “不客气,我倒晓得。县长请教练官去,商量捉汉奸!” 
  “什么!县里有汉奸?” 
  “怎么没有?多得很呢!早已三三两两偷进来了。一律化装。有的扮做走方郎中,有的是打拳头卖膏药,有的是变戏法的,有的是装做和尚,顶多的是扮叫花子。县长忙了三天三夜,就为了调查汉奸!” 
  “听说上头派他来,团长改县长,就是专门来办这件事。” 
  “你们还不晓得么:捉完了汉奸,就开战!” 
  “哦哦,怪不得——” 
  “喂喂,告诉你,你可不能说出去呢,还有女汉奸。” 
  “谁谁?可是变把戏班里那个女的?” 
  “倒不一定变把戏。女汉奸不扮下流人,倒是穿得极漂亮,冒充少奶奶小姐班。可是,看她的手就明白。” 
  “手上有暗号么?刺得有什么花罢?” 
  “不是。手是做工人的手。县长为了想方法捉女汉奸。三夜没睡觉;后来决定派了县长太太亲自出马呢!” 
  “呵呵!真上劲!” 
  “对了,那你总该明白县长忙得很呢,哪有闲工夫算什么账?二老板也是中国人,中国人和中国人算什么账,对付汉奸要紧!” 
  “哦——” 
  “咄,混蛋,亏空公款就是汉奸!你就是汉奸!” 
  “你不赞成捉汉奸就是汉奸!” 
  “混蛋!” 
  “汉奸!” 
  x县里的空气就这么又紧张又混乱。“不可捉摸”也挂在大多数老百姓的面前。这样又过了两三天,终于这塞满了空间的“不可捉摸”突然“明朗化”起来。 

  霹雳一声,驱逐游民乞丐。这也是两星期前有过的密令之一,然而这次不用文绉绉的高脚牌。 
  上午召集保甲长们开了一次会,下午就由保卫团协助,大街小巷同时发动。 
  这时候,北街上的亦我轩照相馆里,三四位年青人已经讲了好一会儿的话,大家觉得有点头脑发胀,喉咙越来越粗了。 
  “我提议一个折中的办法,”主人陈维新竭力把嗓子逼小,想使得语气变温和些。“不忍兄说爱国是国民的权利和义务,我们这‘国魂武术社’既以爱国为宗旨,便不应当规定有什么入社的资格,——这解释,理由是有的,然而我们既然名为‘武术社’,就已经定下一重资格,这资格,是什么呢?就是‘武术’,所以兄弟提议,社章上规定,‘凡谙习武术者,皆可入社,’那就面面俱到了。” 
  赵君觉耐心听完,便对张不忍望了一眼,张不忍蹙紧了眉头,不说话。 
  孙老二(雅号平斋)却先开口了,“那不是我们发起人先就没有资格了么?不妥,不妥!” 
  张不忍几乎笑了出来,但是陈维新正色回答:“不然!平斋兄,这又不然。大凡做发起人的,只要有一项资格,就是‘发起人的资格’。社章上的资格竟毋须拘泥。名流阔人今天发起这,明天发起那,难道他们是万能么?无非是登高一呼的作用罢了。” 
  孙老二连忙点着头说:“不错,不错,我倒忘了。”忽然又皱着眉头,“可是,下三流的人们很有会几手的,他们仍旧要来,怎么办呢?”转脸向着张不忍,“老八,不是我惯以小人之心度人,实在是新县长昨天再三叮嘱家严,县境内汉奸太多,千万要留意。” 
  “那么,平斋兄是不是能够担保长衫班里一定没有?”赵君觉的嗓子又粗起来了。 
  “哎哎,话不是这么说的。”陈维新抢着回答。他立刻又转脸朝着孙老二,“平兄这层顾虑,倒也可以不必。有办法。将来碰到形迹可疑的人,哪怕他实在会几手,只要说他武术不够程度就得了。” 
  “哦!不要人家进来,总有办法。”张不忍眼看着桌子上那一块新做的“国魂武术社”的洋铅皮招牌,冷冷地说。“最彻底的办法是根本不立什么社,”他寂寞地笑了一笑,忽然把嗓子提高,“本来这不是咬文嚼字的时候,局面多么严重!不过维新兄和平斋兄既然喜欢字斟句酌,我就反问一句:我们这社的宗旨到底是要把多数不会武术的人练成会的呢,还是单请少数的会家自拉自唱?章程草案第二条……” 
  “对了,”赵君觉插口说:“这一条是宗旨,明明写着‘提倡’,‘普及’;跟维新兄的折中办法刚好自相矛盾!” 
  孙老二突然跳起来一手抓住了章程草稿,一手向陈维新摇摆,“大家不要意气用事。我有了办法了。干脆一句:要进社的,得找铺保!” 
  张不忍和赵君觉都一怔。陈维新却举起一双手连声喝彩道:“好,好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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