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朽道魂

    漫漫长夜终在晨曦中散去。
    玉凌独自站在营地最中心的高塔上，眺望着天边渐变的红云。
    他独自在这里站了一夜，没有任何人发现，也没有任何人打扰。
    关于过去，关于此时，关于未来……
    他似乎想了很多很多，又似乎只是在放空思绪。
    直到另一个人也登上了这座高塔。
    “什么时候回来的？”
    紫尘若柔声问道，和他并肩而立。
    玉凌转头看向她，眸中终于多出了一缕波动，道：“昨晚也没有离开多久。”
    紫尘若声音更加轻柔：“如果真的很累，就多休息几天吧，也不必急于做出最后的选择。”
    “只是重新思考了一些事情，有些感慨罢了。”玉凌道。
    紫尘若不禁沉默了少顷：“……真的是周盛？”
    “嗯。”
    玉凌微微点头，似是发出了无声的叹息：“他的命运因我而改变，还有很多人也是。”
    他重新翻检出那些往事，简略地讲述了一遍。
    “你还是觉得亏欠于他？”紫尘若闭了闭眼，整理了一下思绪，方才开口问道。
    “有一些吧，但……这件事本无分对错，也无法去评判。”
    玉凌依然眺望着远方的云火，一轮红日正冉冉上升。
    “更多的，是想起了一些更久远的往事，发生在另一个世界的事情。”
    他的语气渐渐地染上了些许怅然：“那时刚上大学，一穷二白的我来到一个完全陌生的城市，怀揣着对未来的茫然和惶惑，总显得与一切都格格不入。”
    “幸运的是，我的三个室友都很好，虽然大家来自五湖四海，却意外地投缘。”
    “大一的第一个学期，我奶奶去世了，在我之前上高三的时候，她的身体已经越来越差，只是一直勉力支撑着，不愿影响我的学习。”
    “于是在除夕的晚上，我在空荡荡的屋子里坐着，本已打算独自度过这个新年，却没有想到，那三个家伙从天南海北的不同地方赶了过来，一起出现在了我家门口。”
    玉凌笑了笑，但笑容中的暖意很快便沉淀了下去。
    “后来，他们的关系一直很好，每隔一年半载就会到学校附近聚一聚，但我却不能去见他们了。”
    “那时的我已经走上了和他们完全不同的道路，本以为如此不闻不见，一切便不会有任何改变。”
    “可是，他们还是死了。”
    “他们的命运终究因我而改变。”
    “周盛也是如此。”
    “以为自然而然的疏远就可以让他远离那些危险，做一个安然的普通人，可因果之线一旦发生交缠，便不会再轻而易举地断开了。”
    “人只要活着，就只能身在命运之内。”玉凌道。
    紫尘若安静地倾听着，直到玉凌沉默下来后，她才缓缓开口：“我知道的。”
    “当年独自一人来到十七域，我同样不敢去接触任何人，即便违背自己的心意，也不愿沾染因果。”
    “可是正如你所说，人只要活着，就不可能不产生因果，这是我们无法逃避的命运。”她又补充道。
    “是啊。”玉凌的神色已重归平静，“既然无法超脱于命运，那么就只能在命运之内对峙于命运。”
    这一刻，他依然和往常一样，但紫尘若总觉得，他的心境似乎发生了一些细微而重要的转变。
    他郑重道：“我已做好了最后的准备，今日，便发动总攻。”
    “……好。”紫尘若的身子微微一颤，紧紧地与玉凌十指相扣，看着他的眼睛。
    “这一切，该结束了。”
    他一字一顿地道。
    紫尘若顺着他的目光望去。
    在无尽的云层之后，就是道灵族最后的十三颗星辰。
    一切的因果，将在圣道星落下帷幕。
    ……
    空旷无垠的宇宙之中，忽然出现了无穷无尽的星舟。
    浩浩荡荡的北盟大军按照特定的阵型排开，在虚空之中呼啸而过。
    每个人都洋溢着无穷的战意，每个人都充斥着必胜的决心。
    在战争之初，这支大军显得如此孱弱而不堪一击，被视为渺如尘埃的蝼蚁。
    而如今这些蝼蚁终于汇聚成了汪洋，化作吞噬一切的洪流，颠覆了万年不变的三大星系。
    而伴随着这股洪流的，则是不计其数的混沌生物，它们无声无息地从四面八方汹涌而来，包围住了道灵族最后的这片阵地。
    若不是层层叠垒的空间断层阻挡了它们的脚步，这些混沌生物早已将眼前一切撕扯成无序的碎片。
    幽冥死物和灵兽大军的数目虽然没有那么夸张，但它们也井然有序地随着星舟一同前进，这是无数次生死之战中养成的默契。
    混沌王兽安静地出现在了北盟高层所在的星舟旁，发出含混不清的声音：“前面，断层，危险……”
    “稍等。”
    玉凌等人依次从星舟内走出，遥望着半星里外那扭曲恐怖的空间断层。
    正常情况下，那里应该是十三颗星辰缓缓轮转，但现在却俨然一副末日般的恶劣景象。
    空间被人为地割裂开来，无尽呼啸的乱流肆意地流淌，层层叠叠的断层宛如破碎的镜面，折射出极其怪异的画面。
    有岩浆奔流、有山峦倾塌、有日月倒转、有大地崩裂……
    这些画面并非连续，而是被荒谬地拼凑在一起，忽闪忽现地在众人眼前演绎着，显得诡异而错乱，稍微凝神多看几秒，就会头晕目眩如欲呕吐。
    在空间的断裂处，则形成了一片幽幽的黑幕，将北盟大军和十三颗道灵族星辰隔绝开来，成为了不可逾越的天堑。
    方才有几只混沌生物试图冲入这片“黑幕”中，却顷刻间消失不见，连一丝混沌之气都未能遗留下来。
    这让众人免不了有些焦灼，不知道这样恐怖的空间断层，盟主等人打算如何去突破。
    南境的一位知微大师不禁苦笑着传音道：“道灵族的空间道法果然已经到了一种难以企及的高度，什么知微、天成、合空……这些所谓的境界划分，早已无法将他们囊括在内了。”
    “我族也早就不去这样划分了。”一位元灵族长老也忍不住头疼地按了按额角，“这样的阵仗……完全是打了个死结，我们别想进去，他们也别想出来，只能强行用几个月的时间慢慢拆解了。”
    “但是这样一来，我们的士气……”
    南境的知微大师回身一望，似乎能透过星舟看见那一张张充满期盼的脸庞。
    南映檀没有说话，只是看向了最前方的玉凌。
    在下令发动总攻的时候，玉凌已经给他们看了一件东西。
    一件按理说绝不可能出现在他手里的东西。
    此时，在所有人的目光注视下，玉凌摊开手掌，让那面银白色的罗盘缓缓悬浮而起。
    刹那间，光华盛放，淹没了一切黑暗。
    银白色的光芒取代了茫茫宇宙，让所有人的思绪也随之一片空白。
    他们看见那个宛如神灵一般的身影平静地向前，一步又一步走去。
    于是呼啸的乱流消散了。
    那些怪诞错乱的景象破碎了。
    扭曲的空间断面层层瓦解。
    那横亘在前方的恐怖黑幕也一点点消失殆尽。
    已经断裂开来的两个世界被硬生生拉扯着，缓缓地重新拼接。
    神秘莫测的空间法则此刻却宛如神明手中的玩具，被轻易地破碎重组，在一次次的对撞与震颤中融为一体。
    而那些外溢开来的毁灭性波动，却只在方寸之间震荡，他们这些近在咫尺的人竟没有受到一丝一毫的影响。
    很多星舟内的修者仿佛受到了难以言喻的吸引，不由自主地从星舟中飘出，如痴如醉地望着这一幕如同毁灭、又如同创世般的景象。
    仅仅是片刻光景，他们对世界的感知已大不相同，许多往日里苦思冥想也不得要领的问题，倏然间便迎刃而解。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方子衿喃喃着，心底忽而一片空明，不知不觉间，凝滞已久的道韵便突破了一个小境界。
    而有如此收获的，显然并非他一人。
    看到那让人绝望的空间断层轻而易举地便消弭不见，众人在极度的振奋中，对玉凌更是敬若神明，甚至狂热而崇拜。
    只见空间道衍罗盘在绽放了最辉煌的光芒后，终于从半空中落下，重新回到了玉凌的手中。
    而十三颗熠熠生辉的星辰，也映入了众人的眼帘。
    其中有一颗蓝白相间、体积偏大的星辰，尤为让人注目。
    在此之前，他们并不知道圣道星是什么样子，但这个时候，不需要任何人的解释说明，所有人就不由自主地看向了同一个方向。
    即便还隔了一段不短的距离，一股神圣凛然的感觉仍是扑面而来，让众人感到下意识的敬畏与恐惧。
    千万年来，还从未有如此多的外族修者，硬生生凭借自身的实力一路打到这里。
    这是道灵族的圣地，在这万年的光阴中一直高高在上，威压三大星系。
    而现在，他们即将亲手去打破这万年不变的秩序。
    此时此刻，应该做些什么？
    无数的情绪交织之下，众人反而陷入了迷茫。
    “其他星辰没有多少生命气息，道灵族的精锐应该全部汇聚于圣道星了。”夜残云凝神感应了片刻，直接说道。
    “如此也好，免得麻烦。”玉清玄紧紧地盯着那颗蓝白相间的神圣星辰，良久之后才回过头看向身后的追随者。
    玄灵族的精锐也已尽聚于此。
    栾微、尹炳根等人一眨不眨地注视着圣道星，脸上浮现出难以言明的种种复杂情绪。
    “已经过去一万年了啊……”
    栾微下意识地迈出一步，身子微微有些颤抖。
    他的目光扫过玉清玄、扫过北苒、扫过玉凌，又扫过玄灵族的每一个族人。
    “一切的等待终究是值得的，我们……终于走到了这一步。”
    栾微喃喃道：“万年的宿怨……该了断了！”
    他的声音中渐渐多出了森冷的杀气：“圣道星必然会排斥其他灵族进入，而道灵族人精擅空间道法，想要炮制万年前北度的那一幕，恐怕千难万难。”
    “如今我族修者已尽数在此，如何进攻，还请灵皇陛下裁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