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河复生记

第333章 亡天下


    清军入北京后,“事无巨细,皆决于文程”。范文程“昼夜立阙下”,“应机立办”。
    换成现代语言,范文程焕发了政治青春,他兢兢业业发布了一些列措施,将满清至于“解放者”的地位。
    范文程建议为崇祯发丧,朵儿红于五月初四日下谕:李自成原系故明百姓,乃敢弑主暴尸,“诚天人共愤,法不容诛者”,今令官民“为崇祯帝服丧三日,以展舆情”,著礼部、太常寺“备帝礼具葬”。
    紧接着,朵儿红“令在京内阁、六部、都察院等衙门官员,俱以原官同满官一体办事”。不久又进一步明确宣布:“凡文武官员军民人等,不论原属流贼,或为流贼逼勒投降者,若能归服我朝,仍准录用。”
    这就是说不管是大明官员还是大顺官员,只要归附清朝就官复原职。
    涿州人冯铨在天启年间依附魏忠贤,官至大学士,崇祯初被革职为民,满清入京后即委任为内院大学士,位列范文程之前。
    陈名夏在大顺军进京后曾报名任职,清军入关后他逃回南方,被南明弘光朝廷视为“从贼逆臣”,要捉拿归案。陈名夏走投无路重返北京,一直做到大学士。
    不少明朝官员都投降过李自成,那么就有一个问题,以什么职务官复原职?朵儿红大手一挥,以官阶高的为准!
    立时文武百官弹冠相庆。
    李自成农民军口号一开始是“均田免粮”,后来是“贵贱均田、五年不征”,等同于后世的“打土豪分田地”。农民军所到之处,勒令地主交出粮食和财物,然后把没收的粮钱,分给穷苦的百姓。
    “地主招你惹你了?”
    范文程针锋相对,推出“还田令”。下令将农民军没收的田地发还地主,即使地主是明朝的勋贵也同样办理。
    范文程还废除了明末加派田赋的制度。
    明末的辽饷、剿饷、练饷,平均每亩田增赋银二分多,全国共增田赋银一千六百余万两,比旧额增加了一半以上。
    朵儿红听从范文程之言,于七月十七日谕告全国官吏军民,宣布废除三饷:
    “前朝弊政,厉民为甚者,莫如加派辽饷,以致民穷盗起,而复加剿饷,再为各边抽练,而复加练饷。惟此三饷,数倍正供,苦累小民,剔脂刮髓,远者二十余年,近者十余年,天下嗷嗷,朝不及夕。……兹哀尔百姓困穷,夙害未除……为尔下民请命,自顺治元年为始,凡正额之外,一切加派,如辽饷、剿饷、练饷,及召买米豆,尽行蠲免。各该抚按,即行所属各道府州县军卫衙门,大张榜示,晓谕通知,如有官吏朦胧混征暗派者,察实纠参,必杀无赦。”
    此举瞬间瓦解了百姓的反抗意志。
    顾炎武叹道:“一纸还田令,十万军解甲。”
    十月初一,六岁的顺治帝在北京登基。初十日,颁布即位诏书。
    诏书中除强调顺治作为天子毋庸置疑的合法性外,共提出五十五款,可以看作是范文程一系列政策的总结:
    “以孔六十五代孫允植袭封衍圣公,其五经博士等官袭封如故……
    “废除明季苛杂加派赋税,地亩钱粮悉照明会计录,再免本年田赋的三分之一,凡大军经过的地方,再免正粮的一半……
    “明朝时所欠一切银粮、饷、税,一律免除……
    “军民年龄七十岁以上者,许一丁侍养,免除其徭役……
    “京城的68个卫所的军人,明朝由地方供养,现永免除……
    由范文程主导的回复一系列明朝旧制的口号,让明朝官员、士大夫、地主、百姓认为“过去的好日子”又回来了,所以反清并不激烈。
    李自成进京,大明官员纷纷投降,已经说明那时候民间已经对崇祯皇帝失去信心。原因有可能是朱由检花样作死让民间失望至极,也有可能是因为上天降下瘟疫民间选择顺从天意。
    朱由检临死前发出狠话:“皆诸臣误朕!”
    他的这句遗言可以分析一下:
    一支足球队,如果守门员不行,换守门员!如果后卫不行,换后卫!如果前锋不行,换前锋!
    如果全队都不行?换教练!
    崇祯十七年,大家都明白到了“换教练”的时候。
    范文程的一系列施政纲领,将满清包装成了外来和尚会念经的“洋教练”。
    改朝换代而已,姓“朱”的不行,换姓”爱新觉罗”的来!官员、士大夫、乡绅、地主、百姓都受益。
    在这种背景下,朵朵带着孔有德、耿仲明于十月十九日从北京出发。次年正月占潼关、克西安,二月进河南,三月出虎牢关,四月屠扬州,五月入南京。有所谓如此这般的战绩一点都不奇怪。
    五月份,朵朵刚在南京贴出布告:“剃头一事,本国相沿成俗,今大兵所到,剃武不剃文,剃兵不剃民。尔等毋得不遵法度,自行剃之。前有无耻官员,先剃头来见,本国已经唾骂。特示。”
    六月初五,朵儿红就给朵朵下令:“各处文武军民,尽令剃发,傥有不从,以军法从事!”
    六月十五日,朵儿红通告全国军民,各地限公文到达的十日内完成剃发,违令者死。地方官员如果上奏反对,“杀无赦”。
    朵儿红于闰六月以洪承畴代替朵朵,授洪承畴“招抚江南各省总督军务大学士”,赐“便宜行事”。洪承畴从此接管江南“剃头”大业。朵朵于当年十月凯旋回京,以后再无建树。
    可以想见,朵朵的灭大顺灭南明不过是朵儿红送给他的一场便宜军功。
    与此同时,摄政王朵儿红在北方发起的“圈地运动”愈演愈烈。
    朵儿红在顺治元年十二月下令:
    “我朝建都燕京,期于久远。凡近京各州县民人无主荒地,及明国皇亲、驸马、公、侯、伯、太监等死于寇乱者,无主田地甚多。尔部可概行清查,若本主尚存,或本主已死而子弟存者,量口给与;其余田地,尽行分给东来诸王、勋臣、兵丁人等。此非利其地土,良以东来诸王、勋臣、兵丁人等无处安置,故不得不如此区画。”
    听上去不错,将无主土地划归八旗,没有损害任何人的利益。但是随着入关八旗子弟人数的增加,土地不够用了。
    在顺治二年十月,朵儿红再次下令圈地,范围扩大到河间、滦州、遵化,共圈地五万多顷。
    顺治四年正月第三次圈地,圈入顺天、保定、河间、易州、遵化、永平等四十二府,圈占民地十万多顷。
    八旗先圈占远处州县的无主土地,再同京城附近的地主置换。作为拆迁补偿,规定远离故土三百里者减免一年赋税,四百里的土地减免两年赋税。
    有文字记载:“圈田所到,田主登时逐出,室中所有,皆其有也。妻孥丑者携去,欲留者不敢携。”
    有数字统计,京城五百里范围内,满清三次共圈占土地约二百三十三万五千四百七十七晌零九亩,一晌约六亩,合十六万六千六百三十六顷七十一亩。其中皇室庄田仅占五千七百多顷,其余皆为八旗官兵的“旗地”。
    朵儿红以顺治名义下诏:
    “八旗官兵所受之田,毋许越旗卖价及私售于民”,“凡八旗壮丁,差徭、粮草、布匹,永停输纳”,“出则为兵,入则为农;耕战二事,未尝偏废”。
    八旗官兵从龙入关得了实惠,这才是所谓的“满族”,当时称为“旗人”,作为一个民族真正形成的时刻。
    旗人有了地,就需要人手耕种。
    雇佃户收地租?才不会!
    八旗有包衣奴才制度。留你一条命,“自愿”为我做奴才,可以免除国家的田赋和徭役,这便叫做“投充”。
    在八旗的铁骑前,不仅一些土地被圈占又不愿迁移的农民“投充”了,甚至还出现带地主动投充的怪现象。
    有数字表明,遵化经过圈地和投充后,剩下的纳税民地不到原额的百分之一,蓟州不到原额的百分之二,东安县更彻底,根本没有剩余。
    顺治二年四月,顺治的一道诏书说明了“投充”的现实情况:
    “前听民人投充旗下为奴者,原为贫民衣食开生路也。……今闻有满洲威逼投充者,又有愚民惑于土贼奸细分民屠民之言,辄尔轻信,妄行投充者。”
    投充的百姓很快就发现,当了奴才的日子并不好过,于是纷纷逃亡。
    顺治三年五月,朵儿红认为“只此数月之间,逃人己几数万”,出台严厉的《逃人法》,一百多个条目,重在严惩“窝主”。一经查获,窝主就地正法:“有隐匿逃人者斩,其邻佑及十家长、百家长不行举首,地方官不能觉察者,俱为连坐。”
    剃发、圈地、投充、逃人,被公认为清初恶政,引发民间反抗,不过这都是朵朵胜利凯旋之后的事情。
    范文程当时是怎么想的,后人无从得知。但是范文程显然是被朵儿红摆了一道,在顺治三年,朵儿红以范文程“素有疾,毋过劳”为名,削掉了范文程的权利,此后范文程以养病为由,闭不出门。
    如果说满清的剃发易服引起了明朝士绅的警惕,那么真正引发士绅反弹的还是后续的政策。
    明末以来,“江南财赋半天下,苏、松、镇、常与江宁五郡又居江南大半之赋”,但是江南官吏士绅经年拖欠税金钱粮。
    顺治十六年(1659年)清廷制定条例,凡江南绅衿拖欠钱粮者,必予以惩罚。但江南士绅仍拒缴如故。
    康熙元年(1661年),清廷发起“奏削案”。仅苏州府、松江府、常州府、镇江府四属的进士、举人、贡监生员一万三千五百一十七人,以“抗粮”的罪名,鞭笞纷纷,衣冠扫地。
    及至雍正,财政吃紧,为养活不纳税不当差的八旗子弟,雍正宣布“摊丁入亩”,“官绅一体纳粮一体当差”,这下子彻底得罪了士绅。
    顾炎武将民间对满清态度的这种转变理解为亡国与亡天下的区别:
    “易姓改号,谓之亡国,”
    “仁义充塞,而至于率兽食人,人将相食,谓之亡天下。”
    “保国者,其君其臣,肉食者谋之,”
    “保天下,匹夫之贱与有责焉耳矣!”
    然而,一切都晚了。
    士绅当初轻信满清,百姓造反他们不支持,军头造反他们不伸手,直到祸及自身才想起反抗。清廷羽翼已丰,根本不用顾忌士绅了。
    雍正发起文字狱,剥夺士绅说话的权利。颁布“生员不得言事,不得立盟结社,不得刊刻文字”三条禁令于各地明伦堂卧碑。
    后人总结道:“前代文人受祸之烈,殆未有若清代者”。“稍一不慎,祸且不测”,“故雍乾以来,志节之士,荡然无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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