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建康吴兴王府内传出来的这份情报,自然是经过王贡之手呈奏于裴该的,故而其中内容,他早就详悉了解过了。(-新.思.路.中.文.网_新版_ 0m纯文字)裴该当面询问:“卿可能为我救姑母出于建康啊?”不必解说前因后果,以及自己为啥起了这种想法,王子赐即明其意,当下微微皱眉,说:“此事不易为……”
而今苏峻已经在建康城内胁迫司马冲称帝,并顺理成章地尊奉裴妃为太皇太后,虽说裴妃当场掷还了刻得很不成体统的印玺,但苏峻哪管你是否答应啊,对外照样如此宣称。以裴妃对司马冲的感情,她是不可能撇下继孙独自逃亡的,而若想把她们祖孙二人全都救出来,苏峻方倚司马冲为法宝,必然严密看管,恐怕很难找得着机会啊。
裴该对此倒是已经有了一些想法,还来不及仔细思索和梳理,便即向王贡合盘托出。他多少有些急眼,因而满脑子都是类似于后世海豹突击队从恐怖分子手里救人质的思路,当下听得王子是赐翘舌不下。
王贡的感受跟荀后是差不多的——此龙逆鳞为人所触,已经急怒攻心,热血充脑了,这说的都是什么啊,完全异想天开嘛。
后世的特种兵之所以能够完成种种艰巨的,甚至于看似不可能的任务,不仅仅靠着个人技能和组织规划,更重要的是那些古人想都不敢想的高精尖装备啊。而在缺乏这些装备的前提下,裴该所提出来的计划,听上去仿佛要把间谍打造成神仙……
王贡心说就算我有这个本事造神仙,时间也肯定来不及吧,孰谓神仙是可以数年甚至数月就速成的?
从前裴该对于情报工作,也曾经给王贡提过不少的建议,包括使用密码传递情报,包括情报员单线联络再联结成网等等,虽然多半貌似只是些奇想,不成体系,王贡亦颇有茅塞顿开之感——因为基本上没啥技术难度——也由此使得他对裴该心服口服,愿意辅佐其底定天下。然而这回天子真是急傻了,竟然满口胡柴,四六不着,偏偏如今君臣名份已定,我还不好直接开口驳他。
于是只能敷衍,说:“陛下所言,确有道理,奈何此等精良死士,非旦夕所可访得。且苏峻既造乱,唯倚司马冲与太……”顿了一顿,不敢称呼“太妃”,改口叫“太夫人”——“……太夫人为号召,且警我朝与武昌之间者,必然严密关防,间者不易入……”
随即又安慰皇帝说:“陛下正不必忧心太夫人,臣料苏峻绝不敢谋害其祖孙,而太夫人欲庇护司马冲,亦不会自家寻死。”
裴该蹙眉道:“王敦必率武昌军往攻建康,到时候兵荒马乱之下,诚恐姑母有失,亦怕苏峻于自知不免时,骤下毒手……”
王贡忙道:“陛下所虑是,然唯兵马扰乱之际,臣方有机会遣间者入于建康,尝试救出太夫人祖孙。还望陛下宽限些时日,待臣因应形势,谋定而后动,以免仓促行事,导致谋泄,反于太夫人不利。”
裴该刚才胡言乱语了半天,也算是一种发泄,发泄过后,他的心情终于从最初的暴怒中逐渐平复了下来,理智也次第恢复,自己琢磨琢磨,王贡所言,确实有道理啊。
他最初听到建康变乱的消息,心中多少有些窃喜——没等我发兵,你们就先自乱了,乱得好啊!随即想起裴氏来,但考虑到以她的身份,多半追随司马睿出逃了,虽然难免受些惊吓,性命暂且是无虞的;即便仍留在建康,苏峻既然打出“兵谏”的旗号来,仍奉司马氏,按道理说,也不敢冲犯裴氏祖孙。
于是命王贡去探查裴氏的去向和目前状况,谁想到王贡却递上来这么一份情报——苏峻竟敢威逼姑母,是可忍孰不可忍!且姑母既受此辱,又岂能让她长久留在苏峻掌控之中呢?
可是以目前的形势,他不可能亲自去救姑母,投鼠忌器之下,又不便派兵前往,至于特种部队,纯属呓语……没办法,只能寄望于眼前这个“毒士”能够有啥奇谋妙计了。
于是特意起身,靠近王贡而坐——吓得王贡也赶紧站起来,完了又赶紧重新坐下——轻抚其肩道:“姑母非止朕的尊长,昔日亦曾救朕于羯营之内,若无姑母,则无今日之朕。能否救出姑母,朕全权授之于卿,卿其勿负朕望。”
王贡急忙俯身,拱手应诺。其实经过这么一番交谈,他更深刻地认识到了此次任务的重要性——不在于裴氏生死,而在于天子的态度——并且头脑中对此已经多多少少有了些尚不成熟的想法。
当然啦,绝不会是如天子所言,临时组建一支神仙小队,潜入龙潭虎穴去救人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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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马睿在王敦、庾亮等人的护卫下,逃出建康城,乘船下江。有人建议一口气跑到武昌去,却被庾亮劝止了,舟船只到于湖即止,遣人召集四方兵马前来勤王——当然主要是王敦。
司马睿并未进入于湖县城,他压根儿就不敢下船,好方便一旦形势不妙,随时起碇,继续落跑。
苏峻当**迫司马冲称帝,裴妃就提出要求来,命其尽快禁止杀掠,稳定建康城内局势,并且释放被俘的士人男女。苏峻自然满口答应,甚至于特意逮几个进入公侯府邸抢掠的小兵来,即于吴兴王府前正法,假腥腥做出些姿态。
随即一方面约束士卒,稳定城内秩序,一方面派兵夺占周边要冲之地——包括覆舟山、鸡笼山、聚宝山、石头城、白鹭洲等等——遣将把守。旋即举办了绝对称不上盛大的践祚仪式,苏峻自任骠骑将军、录尚书事,以其弟苏逸为领军将军统领中军,徐玮为尚书令,贾宁为侍中,任让为丹阳尹,授马雄为左卫将军,韩晃为骁骑将军,管商为前将军,弘徽为后将军,所部将吏,皆任显职。
此外,释放王彬等,任其为中书令,任诸葛恢为吏部尚书;遥尊司马睿为太皇帝,自作主张任命王导为中书监、王敦为大司马,其余逃亡的朝官,亦皆有升赏。下诏大赦天下,唯独不赦庾氏兄弟。
其实吧,苏峻也未必真那么恨庾亮,只是他如今既要安抚江左旧臣,也一定要竖个靶子起来打,以证明自己此番“兵谏”的正当性;偏偏庾元规这家伙人缘比较次,又可以通过声讨他来打压更具合法继承权的司马睿长子司马绍——庾亮之妹庾元君为司马绍正室——那不正是天然的好靶子吗?
你还别说,诏下四方,真的有人响应——任何年代只要有风光显赫的当权派,就一定会有自认为受到排挤乃至迫害的在野派——毗陵、丹阳郡内,颇有些豪族以为得着了翻身的机会,乃向苏峻投款输诚。
当然啦,苏峻不会妄想凭着一纸诏书,就能使得王敦按兵不动的,只是需要藉此为自己赢得一段缓冲时间罢了。他勒逼城内各家出民夫,更将南塘流民一网打尽,在兵士的鞭笞下修缮和增筑建康宫城与石头城——外郭实在不可能在短时间内修起来,只得作罢。同时遣马雄率兵入于义兴郡,**、管商逆江而上,去攻于湖。
司马睿在于湖,稍稍收拢些兵马,只是王敦的大部队尚且未到,叛军就先气势汹汹地杀过来了。镇军将军司马流率兵抵御,战不三日,即被叛军所杀,旋即克陷于湖,于湖令陶馥悬梁自尽。司马睿见城已不可守,即命起碇,继续往西跑,又去了芜湖,其后歇了不足五日,再奔春谷。
这时候华朝的诏命尚未下达,江师都督(实领刚刚成形的平江军,但仍为文职)卫循见猎心喜,即率大小船只十余艘出巢湖,经濡须水而向濡须口,打算趁机劫杀司马睿。果然隔不几天,司马睿跟春谷也呆不住了,继续逆水而上,才到濡须口,迎面就撞见了华军江师。
司马睿所乘的倒是一条大船,问题是并非战舰,没有什么作战能力,骤见华船涌来,当真是前有堵截,后有追兵,急得他几乎就要投江自尽。好在正当危急关头,十数条大舰自中游放下,浩荡而来,上立“建武将军邓”的旗号。
卫循打眼一瞧,对方船只数量跟自己差不多,但体量却几乎全都超过一倍去,吓得他急忙下令转舵,狼狈缩回了巢湖。
来将自然是邓岳了。王敦得到建康变乱的消息后,也不禁吃惊,即刻拜邓岳为先行,率领战船十余艘去拱护司马睿,他将点集兵马,随后跟进。邓伯山来得正是时候,仅凭声势便迫退了华朝江师,却也不敢追赶——大敌当前,再去招惹华人,实属不智啊——赶紧派人去把司马睿、王导等接到自己船上来。
为怕华船再来,封堵自家的后路,邓岳即于濡须口暂停舟船,一直要等五日后,王敦亲率主力抵达,这才继续向东方挺进。
司马睿等人自然又转移到了王敦的坐舰上,王处仲大礼参拜,随即偏过头去问王导:“茂弘执建康之政,前不能止乱事于未萌,后弃吴兴王与世儒(王彬)等出逃,虽有援护大王之功,难免素餐尸位之讥——因何而至于如此啊?”
王导满面愧色,连连拱手:“阿兄责备得是,都是我之过也。”
王敦两眼一瞪,又再重复了一句:“因何而至于如此啊?”
王敦的意思很明确,此事兄弟你是难辞其疚的,但也不必要把责任全都揽在自己身上。这般恶**件究竟是怎么发生的,你跟我解释解释,咱们好公推一个替罪羊出来,免得影响到我王氏的权势。
王导却只是自称有罪,而不肯多言其他。王邃见此情状,赶紧插话说:“都是庾元规设计,谋夺苏峻之兵,乃至于此……”
王导赶紧摆手道:“元规设谋,本无缺失,都是我行事操切,遂至变乱。”一边说,一边向王敦拋个眼色,随即又朝司马睿身后的司马绍瞥了一眼,那意思:我知道不少人都忌恨庾亮,但他既是我的心腹,又为世子妃之兄,则岂可将他推出去顶罪呢?
王邃低声劝说道:“虽然晁错戮于东市,而吴楚之兵不解,然吴楚以诛晁错为名,既杀之,则其无名矣。”
王导同样压低声音呵斥道:“处重此言不当,吴楚藩王,苏峻岂可与之比类?我若罪责庾氏,则苏峻势将更炽矣!”随即转过头去对王敦说:“实为诸葛道明献言,请召苏峻、马雄北上……”
一句话就把诸葛恢给卖了,反正那家伙如今陷身从贼,肯定脱不了干系,那不如把罪名全都推到他身上去吧。
对于这个替罪羊,王敦倒也是认可的——虽说诸葛恢是司马睿的表舅,终究不算至亲;再者说了,跟我王家有关系的人不可杀,跟司马家有关系的,杀又何妨啊?
于是他留下十数条战船堵塞濡须口,以防华师,自将大小战船五十余艘,亦浩荡向春谷而来。
再说邓岳先期进发,到了春谷一打听,得报叛军追赶司马睿不及,已经将县城抢掠一空,然后南下去攻宣城郡治宛陵了。邓伯山乃弃舟登陆,复收春谷,可是士兵才刚进城,就听得远远的马蹄声响,叛军猛然间又掉头杀了回来……
**、管商知道自家没有战船,不能堵截武昌的舟师,而若放邓岳乘船直取建康,城防工事尚未完备,必受挫折——别的不说,白鹭洲有可能瞬间就被武昌兵给打下来——于是假意南下,诱使敌军登陆。
邓岳的前军还不到两千人,其中半数进入春谷,半数还留在船上,叛军却有四千之众,因而甫一交锋,便即大溃,投水而死者竟达数百之多,就连邓伯山都是泅水逃回船上去的……
旋即王敦到来,闻报大怒,便欲与叛军交锋。还是钱凤劝他说:“我军为防华人趁机渡江,将舟师大半留在了武昌,今船上可用之卒,不过四五千众而已,与贼相当,难有胜算。不如弃诸县而急前,使苏峻不能巩固防御,再召东兵来,而我陆师亦将掩至,两下夹击,可破叛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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