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雨朦朦

第34章


我回视,茫然的望著伸展的道路,不知后面的是善良的我,还是前面的是善良的我?一阵雷雨之后,下午的天气变得清凉多了。我在室内烦躁不安的踱著步子,不时停下来,倚著窗子凝视小院里的阳光。围墙边上,美人蕉正绚烂的怒放著,一株黄色、一株大红,花儿浴在阳光中,明艳照人。我把前额抵在纱窗上,想使自己冷静下来,但我胸中燥热难堪,许多纷杂的念头在脑中起伏不已。雪姨,卷款而去的雪姨!现在正在何方?丢下一个老人和一个空无所有的家!雪姨,我所深恶痛绝的雪姨!如今有钱有自由,正中下怀的过著逍遥生活!……我无法忍受!凝视著窗子,忽然间,一个念头如闪电般在我脑中掠过。我冲到玄关,穿上鞋子,匆匆忙忙的喊了声:
“妈,我出去一下!”“依萍,你又要出去?”
妈追到大门口来,但我已跑得很远了。我急急的向前走,烈日晒得我头发昏,雨后的街道热气蒸腾。我一直走到“那边”附近的第×分局,毫不考虑的推门而入。我知道这就是早上阿兰报案的地方。很顺利,我找到了那个早上问我话的警官,他很记得我,立即招呼我坐,我问:
“你们找到了雪姨吗?”
“没有,”那警官摇摇头:“竹林路的住址已经查过了,姓魏的三天前就已经搬走。现在正在继续追查。”
“哦。”我颇为失望,接著说:“我忘记告诉你们,姓魏的有一辆黑色小汽车,车号是——”我把号码写在一张纸上递给他:“同时,姓魏的是靠走私为生的。”“什么?”我的话引起了另一个警官的注意,他们好几个人包围了我:“陆小姐,你能不能说清楚一点?”
我咽了口口水,开始把咖啡馆中所偷听到的一幕,一五一十的说了出来,他们听得很细心,又仔细的询问了魏光雄和另一个人的面貌。然后,他们向我保证:
“陆小姐,你放心,这件案子会破的!”
我不关心案子会不会破,我只是希望能捉住雪姨——那个没有人性的女人!第二天早上,我打开报纸,看到了一段大字的标题:
“过气将军风流债如夫人卷巨款逃逸”
旁边还有两行中号字的注脚:
“曾经三妻四妾左拥右抱,
而今人去财空徒呼奈何!”
我深吸了口气,“曾经三妻四妾左拥右抱,而今人去财空徒呼奈何!”真的,这是爸爸,一度纵横半个中国的爸爸,娇妻美妾数不胜数,金银珠宝堆积如山。可是,现在呢?我眼前又浮起昨天持刀狂砍的爸爸,萧萧白发和空屋一间!当年的如花美眷,以前的富贵荣华,现在都已成为幻梦一场了!
坐在床沿上,我开始看它的报导内容,幸好里面并没有提到爸爸的真名,只用陆××代替,总算记者先生留了点情面。报导也还不算失实,只是多了一段关于爸爸过去历史的简单描写。看完之后,我默默的把报纸递给妈妈。妈妈看完,长长的叹了口气,低声自语的说:
“陆振华,怎么会有今天?”
“雪姨进门那一天,他就应该考虑到会有今天的!”我说。
“你爸爸一生做的错事太多,或者这是上天对你爸爸的惩罚!”妈妈又搬出了她的佛家思想,神色十分凄凉。
“不要提上天吧,”我轻蔑的说:“上天对雪姨未免太便宜了!”吃过了早饭,何书桓来了。我们计划一起去“那边”看看爸爸,正要走,有人敲门。何书桓去开了门,我看到门口有一辆板车,三四个工人正在和何书桓指手划脚的说著什么,我就站在榻榻米上问:“有什么事?书桓?”何书桓走到玄关来,皱著眉问我:
“你爸爸提起过一架钢琴吗?”
“钢琴?”我思索著说:“好像爸爸说过要送我一样东西,难道会是一架钢琴吗?”正说著,那些工人已七手八脚的抬进一架大钢琴来,我急急的问那些人:“喂!谁是钢琴店的?”
一个穿白香港衫的办事员模样的人走过来,问:
“是不是陆依萍小姐?”
“是的。”我说。“那就对了。”那办事员对工人们一挥手,工人又吆喝著把钢琴往门里抬。我想起爸爸现在已一文不名了,如果这钢琴只付了定洋,那岂不要了我的命!于是,我又急急的问:
“请问这钢琴的钱付清了没有?”
“付清了,一星期前就付清了,因为再校了一次音,又刻了字,所以送晚了!”那办事员说。
工人们已把那个庞然巨物抬进了玄关,我想到目前“那边”和“这边”的生活问题,都比钢琴更重要。以前,一两万在爸爸不算个数字,现在却是个大数目了。望著那办事员,我问:“这钢琴是多少钱买的?”
“两万二千!”工人们正吆喝著要把琴抬上榻榻米,我叫:
“慢著!”工人们又放下琴,我对办事员说:
“假如我把这琴退回给你们,行吗?我愿意只收回两万块!”“哦,”那人大摇其头:“不可以!”说著,他打开了琴盖,指著琴上刻的两行字说:“已经刻了字,不能再退了,而且我们是货物出门,就不能退换的!”烟雨朦朦34/46
我望著那雕刻的两行字,是:
“给爱女依萍父陆振华赠×年×月×日”
字刻得十分漂亮,钢琴上的漆发著光,这是一件太可爱的东西!我发著呆退后,让工人们把琴抬了上来。到了屋里,工人们问:“放在哪里?”我一惊,这才发现我们的屋子是这样简陋窄小,这庞然巨物竟无处可以安放。我指示著工人把它抬进我的屋里,又把我屋里的书桌抬到妈妈屋里,这才勉强的塞下了这件豪华的礼物。工人们走了之后,我和何书桓,还有妈妈,都围著这钢琴发呆,在“那边”出事之后,我再收到这件礼物,真有点令人啼笑皆非。然后,妈妈走过去,轻轻的用手抚摸著琴上所雕刻的那几个字。一刹那间,我看到妈妈眼中溢满著泪水,我吃惊的问:“妈妈,你怎么了?”妈妈用手擦擦眼睛,笑笑说:
“没有什么。”说著,她搬了张凳子,放在琴前面,坐下去,抚弄著琴键,一连串音符流水似的从她手指下流了出来。我惊喜的叫:“妈妈!原来你会弹钢琴!”
“你是忘了,”妈妈对我笑笑说:“你不记得,以前我常和心萍弹双人奏。”是的,我忘了!那时我太小,妈妈确实常弹琴的。
妈妈凝视著琴,然后,她弹起一支老歌LongLongAgo,她抬起头,手指熟练的在琴键上滑行,眼睛却凝视著前面一个虚无缥缈的地方,她的神情忧伤而落寞。这曲子是我所熟悉的,听著妈妈弹奏,我不由自主的用中文轻轻唱了起来:
对我重提旧年事,最甜蜜。往事难忘,往事难忘!
对我重唱旧时歌,最欢喜。往事难忘,不能忘!
待你归来,我就不再忧伤,
我愿忘怀,你背我久流浪,
我深信你爱我仍然一样,往事难忘,不能忘!
你可记得,三月暮,初相遇,往事难忘,往事难忘,
两相偎处,微风动,落花香。往事难忘,不能忘!
情意绵绵,我微笑,你神往。
细诉衷情,每字句,寸柔肠。
旧日誓言,心深处,永珍藏。往事难忘,不能忘!
我的心湖永远为你而荡漾,往事难忘,往事难忘!
你的情感却常四处飘荡,往事难忘,不能忘!
现经久别,将试出,你的衷肠。
我将欣喜,你回到,我的身旁。
但愿未来岁月幸福如往常,往事难忘、不能忘!
歌声完了,妈妈的琴声也低微了下去,她调回眼光来,迷迷蒙蒙的看了看我和何书桓,我们都神往靠在钢琴上看著她。她对我们勉强的笑了笑,似乎有点不好意思的说:
“看到了钢琴,使人兴奋。”
“妈,这曲子真好。”我说:“你再弹一个!”
妈妈摇了摇头,站起身来,无限怜爱的抚摸那架钢琴的琴身。然后,她抬起头来对我说:“依萍,你的意见对,这架钢琴对我们是太奢侈了,你又不会弹琴,而且,你爸爸刚刚经过变动,事事都需要钱,我们还是把它卖掉吧!”“我现在不准备卖了!”我伏在琴上说:“妈妈,你喜欢它,我们就留著它吧。钱,我们再想别的办法!”
“对了,”何书桓说:“钢琴留下来,我知道依萍也很喜欢学琴的。钱,总是很容易解决的!”
“你别以为我肯用你的钱!”我说。
“你做了我的妻子,也不用我的钱吗?”何书桓问。
“你有什么钱?你的钱还不是你爸爸的!”
“别忘了,我已经有了工作,自己赚钱了。”
“你出国的事如何?奖学金的事怎么样了?”我想起来问。
“已经申请到了一份全年的奖学金。”何书桓轻描淡写的说。“真的?”我叫了起来:“你怎么不早说?”
“正巧碰到你们家发生这些事,我也懒得说了,而且,我正申请延迟到明年再去,这样,结婚之后我们还可以有一年相聚!”妈妈靠在琴上,不知冥想些什么。我敲了敲琴键,望著那雕刻著的两行字,又想起爸爸来。于是,和妈妈说了再见,我们出了家门,向“那边”走。何书桓说:
“奇怪,你的家庭给我一种奇异的感觉,我觉得每个人都很复杂,例如你母亲,我猜她一定有过一段不太平凡的恋爱!”
“哦,是吗?”我想了一下,忽然说:“对了,有一天,妈妈好像说过她爱过一个什么人。”
小说推荐
返回首页返回目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