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雀

第20章


她大胆地看着穆子敖,甚至还向他挑了一下眉毛。穆子敖装作没看见。他此时不想和她发生什么关系。  
  女孩鼻翼两侧有许多细小的汗珠,乳沟处也有许多汗珠。她用手擦了一下乳沟处的汗,再次看他一眼,扭一下腰,走了。  
  女孩走到阳光下,用手遮挡阳光,又回过头来看他一眼,然后沿河堤走远了。  
  这时他想,他也许在哪儿见过这女孩,但是又不确定。他头脑中一瞬间闪出一些奇怪的画面,他看到了她的裸体,看到了她的死亡,看到了一块作为背景的灰暗天空。他感到奇怪:这是怎么了?  
  女孩已经不见了。  
  瞎子脸朝着女孩消失的方向,好像他能看到她似的。  
  刚才的神秘体验难以用语言表达,他如果往不确定性中再多看一眼,也许他会看到自己的一些画面,属于未来,或者属于梦。可遗憾和值得庆幸的是,他保持了对自己的神秘。  
  看那块灰暗天空的感觉是很奇特的,那是属于临终之眼的;也就是说,那一块灰暗天空是通过女孩临终之眼看到的。那一块天空那么美,那么苍凉,也那么让人心碎。在某一瞬间,也许只有万分之一秒,他就是那女孩,是临终时刻的女孩。穆子敖体验到了宿命。  
  他愣在那儿。  
  他看到阳光下万物闪亮,一切的一切都在强调自己的存在。  
  树上的蝉突然尖声鸣叫起来。  
  瞎子,他在看什么?他此刻在感受什么?他想,他的世界与我的不同,我身处城市之中,我的世界是由高楼、马路、汽车、广告等等组成,或者还由阴谋和罪行组成;他则不同,他身处想像之中,他的世界由满溢的时间和变形的空间组成,也由神秘之物和梦组成。此时此刻,我们咫尺相对,却是分属于两个迥然不同的世界。  
  他内心里生出莫名的感慨。  
  他蹲下来,对瞎子说:“我感到害怕。”    
  背叛算什么(2)    
  “害怕什么?”  
  “害怕梦。”  
  “不,你不是害怕梦,你是害怕你自己!”  
  “我总是做噩梦。”  
  “这是因为你把自己交给了噩梦。”  
  “我该怎么办?”  
  “没有办法。”  
  瞎子把头仰起来,仿佛是在看隐于树叶间的蝉,不再回答他的问题……  
  穆子敖不相信没有办法把自己从噩梦中解救出来,凭他的智力,没有解决不了的问题,只要够狠。雷云龙不是说过,别人之所以斗不过他,不是别人没有他强,也不是别人没有他聪明,而是别人没有他狠。  
  狠,这是狼的哲学,是可以学的。  
  想明白了这一点,穆子敖信心倍增。他以前是作为傀儡为雷云龙工作的,现在他要努力为自己谋划,如果他干得好,他就可以斗败雷云龙——毕竟人都是自私的。  
  他深知雷云龙团伙的厉害,他们经营了十几年,关系盘根错节,已经形成了一个组织严密的网络,他如果单打独斗无异于以卵击石。颠覆雷云龙最有效的办法,莫过于联合一批中坚力量,除掉雷云龙,重新洗牌……会有人对重新洗牌感兴趣的。  
  但要找到这些人谈何容易,在雷云龙冷酷的统治下,谁敢公开流露出不满情绪呢?私下流露不满则更危险,若被出卖,性命难保。谁也不敢保证他不会被自己的朋友出卖。在这个行当里出卖朋友不会受到道德谴责,只要你效忠于最高处的头儿。  
  穆子敖首先要取得雷云龙的绝对信任,惟其如此,才能在今后便宜行事。  
  他给雷云龙出了许多点子,这些点子表面上都是为雷云龙着想的。比如他建议雷云龙建立一个洗钱的机制,将非法所得都变成合法的。再比如,他建议雷云龙不要亲自出马处理一些会惹麻烦的事,也就是说,有些事让手下人去做,自己装作不知道,万一出事,好推得干干净净。关于他那一块,他建议雪球滚得越大越好,欠银行的钱越多,银行越没辙儿。滚不动时,就扩张到省里,把牛皮吹得更大,贷更多的款……他的如意算盘是让雷云龙尽量把钱留在账上,他好有转圜余地。  
  但雷云龙没上他的当。  
  阿波罗公司账上的钱很快被雷云龙弄到了加拿大。同时,有几个人正在办加拿大护照,雷云龙说这几个人其中就有他穆子敖。雷云龙说:  
  “好好干吧,要不了几天你就是华侨了。”  
  是不是华侨对他来说并不重要,如果他不能使自己变得强大,他的生命就会受到威胁,如果连生命都保不住,要一个华侨身份有什么用呢?  
  但他还是对雷云龙的好意表示了感谢。  
  他向雷云龙保证,他准备明年从省银行贷款9个亿。雷云龙对他这个想法很欣赏,让他放手去干,需要什么雷云龙大力支持。  
  穆子敖说:“能不能让麦婧配合我?”  
  雷云龙很坚决地说:“不行!”  
  雷云龙看看他的表情,解释说:“她有别的事。”  
  又说:“很重要的事。你最好别打她的主意。”  
  穆子敖很长时间没见过麦婧了,他并不是真的想拉麦婧过来,他觉得麦婧身上有许多谜,了解麦婧有助于了解雷云龙和整个团伙,他知道雷云龙不会将麦婧交给他,但他就是要试一试,看看他们是不是又在搞一个更大的阴谋。  
  看来,他的猜测没错:雷云龙另有阴谋,而他一无所知。  
  后来,穆子敖通过封向标知道了很多玫瑰山庄的秘密,并且知道玫瑰山庄里也存有他的黑档案,他所做过的见不得人的事都被记录在案——有文字,有图像,有实物,不容你不承认。  
  这本来是可以想到的,但他仍然感到吃惊。更让他吃惊的还在后边,封向标说如果那次雷云龙“审讯”他时他不予配合,他很有可能面临牢狱之灾,甚至会因杀人罪被枪毙。他们完全有能力给他栽赃这一罪名。这不是开玩笑,也不是吓唬他,而是差点就成为了现实。他出了一身冷汗。  
  封向标为了给自己的话增强说服力,和他谈起了马启明。  
  “马启明这个人你不会不知道吧,他老婆和公安局骆副局长在车里那个的时候,被人用枪打死了,一枪一个。那天雾很大,那是我有生以来见过的最大的雾,面前就像是竖着一堵白色的墙壁,什么也看不见。我想,要不是那么大的雾,他们也不会把车停路边,就在车里干起来了……他们真够大胆的。听说案发时马启明正在派出所上班,也就是说,他不在作案现场,还有人证——你想想看,他又不会分身术,他怎么能够一边上班一边又去杀死妻子和骆副局长呢?可是,马启明被弄到局子里后,还不是照样什么都招吗?可以说叫他招啥他招啥,最终被判了死刑……”    
  背叛算什么(3)    
  “他正在上诉……”  
  “没用的,等着瞧吧。”  
  穆子敖对马启明的案子多多少少也了解一些,毕竟这个案子在小城轰动一时。他一直以为这是一个情杀案——妻子红杏出墙,丈夫一怒之下杀死奸夫、淫妇,案情再简单不过了,没有疑问,没有悬念,古往今来类似的案子数不胜数。报纸上报道过,记得使用了这样的词:供认不讳。这是一个盖棺定论的词,是个不容置疑的词。没想到从封向标口里说出来,案子就全不是那么回事了,好像还挺复杂的……  
  后来他们不谈这个案子了,他们谈他们更感兴趣的话题,他们谈起了“那位”。  
  穆子敖原本最恨封向标,现在嘛,也不是不恨,只是他把这种恨藏起来罢了。他最终不会放过封向标的。但现在得利用他。有一段时间他寻找瓦解雷云龙势力的突破口,毫无成效,为此他非常苦恼。这时候封向标夹着尾巴来和他套近乎,他虽然厌恶,表面上还是表现得很友好。  
  封向标说当初——指的当然是雷云龙“审讯”他那件事——也是为他好,事先没打招呼是因为雷云龙不让,他不敢造次,再说,他知道有惊无险,他知道穆子敖会选择合作的,因为穆子敖是聪明人嘛。尽管如此,他还是请求穆子敖原谅。  
  穆子敖说:“你看,我现在混得多好,没有你我不可能……”  
  封向标说:“理解就好,我以后得请你多多关照啦……”  
  自从他们冰释前嫌后,他们经常在玫瑰山庄一间名叫“苦莲”的茶室里喝茶。封向标说玫瑰山庄里的每间屋子都装有隐蔽的摄像头,惟有这一间的摄像头是坏的。就是在这间茶室里,封向标向穆子敖透露了许多玫瑰山庄的秘密。最大的秘密还不是关于穆子敖的黑档案,毕竟这是能料得到的事,而是关于“那位”的。他们心照不宣,“那位”指的自然是雷云龙。  
  封向标说:“‘那位’对你的工作很满意。”  
  “何以见得?”  
  “他说你的建议很好,钱多了就该洗一洗。”  
  穆子敖微微一笑,呷了一口茶。他想,雷云龙没理由对他不满意,他给他弄了多少钱啊,恐怕比他们所有人这么多年聚敛的全部财富都多。至于洗钱的建议,不用他提,他们照样会考虑,没什么了不起的。他之所以提出洗钱是存有私心的,他想通过他的印刷厂来洗钱,这样他好做手脚。
小说推荐
返回首页返回目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