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找陆子婴

    很久之前，净北就知道自己的师弟并不是一般的沙弥。
    早到什么时候呢？大概就是在他刚入门的时候吧。
    他披着僧袍，捧着佛经，站在佛堂，却依旧一幅与佛门格格不入的模样。
    净北不过比净南早入门两年，此前一直是小自在天最小的僧人，见到师尊领了师弟过来，高兴坏了，立马就要上来签他的手，他却突然抬起眼睛看着他。
    净北一瞬间就愣住了。
    他见过很多双眼睛，漂亮的，丑陋的，单纯的，浑浊的，却独独没有见过这样的。
    他的眼睛很漂亮，也很干净，但也很复杂，很模糊。
    他的眼里是一条河，奔腾不息，卷着人世百态，奔向一个看不见的方向。
    这是一双很独特的眼睛，却不是一个佛门僧人该有的眼睛。
    他只是看了他一眼，便又重新将眼皮垂了下去。
    净北有些恍然，却听到自家师尊的声音。
    “这是你的师弟净南，现在你先带他去住的地方……”
    “好的师父。”净北下意识回答，随后就是一愣。“净东师兄，净西师兄，净北，净南师弟……那下一个师弟叫什么？”
    师尊一愣，随后想了想，当真给出了一个答案：“那就是……净中？”
    净北：“……”
    ……您是不是最近在凡间界玩麻将玩嗨了？
    但这句话净北只敢在心里吐槽却不敢说出来，师父挥着袖子去了后院，净北才仔细的端详起这个新鲜出炉的小师弟来。
    面皮白净，气质平正，除了那双眼睛有些不同之外，其他倒是与其他僧人别无二至。
    他冲眼前这个看上去不过十一儿岁的小师弟伸出手，对方扫了一眼他的手掌，又将自己的手掌递过来。
    小小的，细腻滑嫩。
    不像他，因为常年抄经书，敲木鱼，一手老茧。
    修成金身都没能把手掌变得细嫩一些。
    他想到这一点，泪流满面的警告自己的师弟。
    “以后我房间里的护手精油你随便用，可别不舍得……”
    ……等你抄多了经书之后，自然就会理解老师兄的这一片苦心的。
    净南先是有些诧异，但旋即又乖乖点了点头：“好的。”
    两人正说着，后院又窜过来两个师兄。
    两人粗暴地挤走净北，然后争先恐后地握住小师弟的手，语重心长道：“小师弟啊，师兄房间里的护手精油你随便用……”
    净南这才意识到一点不对劲，偏了偏脑袋：“为什么……都这么说？”
    净东师兄一脸的沧桑：“师父他别的东西不会，就会让我们抄书，经文没背会，抄书，越界受了罚，抄书，寺监师伯没收了他的麻将，我们也要抄书……”
    净南眨了眨眼睛。
    接着净东就听到了自家师尊魔鬼似的声音。
    “你刚刚说我什么？”
    “说您是世界上最慈祥的师尊，风流倜傥，英俊潇洒，玉树临风，慷慨大方……”
    然而已经迟了，他口中最慈祥最英俊的师尊大手一挥：“抄书去！”
    净东戚戚然离场了，师尊又把眼睛瞟向了净西，净西眼珠一转，赶在师尊开口之前道：“师尊可是天下第一的雀神！”
    师尊满意了，挥挥衣袖表示放他一马，净西急忙溜了。
    解决了两个告小状的徒弟，师尊表示自己还有别的事情，将净南甩给净北，往寺监师伯的院子方向去了。
    净北一低头，却看到净南正争着眼睛看着自己，他直面上净北眼睛里的那条奔流不息的河流，又是一怔，旋即又意识道——他在笑。
    他似乎很开心，笑得格外有感染力，净北愣了一下，也跟着笑起来，他一手拉着他，带着他往后院走去。
    事实上，净北对自家师弟的担心纯粹是多余的。
    他记忆力极好，再怎么晦涩的经书他看过一遍也能倒背如流，他不爱说话，最多的时间就是争着自己的眼睛看着师尊讲经，很是乖巧，甚至于寺监师伯也格外喜欢这个小家伙，每次师尊把净南供出去就能换来寺监师伯的谅解和宽容。
    ——因为净南，连净东他们抄书的次数都少了很多。
    净南是如此的乖巧和懂事，与佛法一道的悟性更是极高，连一向严苛的寺监师伯也对他赞不绝口，在后面的几次论道会中，净南代表地藏菩萨一道参会，为地藏门捧来了不少第一。
    长辈们对净南的厚爱让后来净南被逐出佛门的事情变得格外的不真实。
    一向对净南十分厚爱的寺监师伯这次却是铁了心要将净南逐出山门，一向厚脸皮护短的师尊也在那时禁了声，而一向能言善辩的净南从始至终没有为自己说过一句话。
    净北还记得当时净南在小自在天门前磕下的头。
    他依旧没有说话，只是默默磕头。
    从早晨到晚上。
    净北他们被师尊禁在院内，等师尊终于放他们出来的时候，就只能看到小自在天门前的阶梯上一个又一个的血点。
    他迈上小自在天时是被师尊带上来的，并没有经历“一步一叩首”的过程。
    而在他离开的时候，他把这些全都还了回来。
    思绪飘的有点远，等净北回过神来时却发现净北师弟并没有离去，而是依旧安静地站在自己身后。
    他偏了偏头，还没开口，就看到自己的净南师弟轻飘飘的一句话。
    “地藏一门接替师父位置的人是你吧……”
    净北一愣，点了点头，最后艰难开口：“师父在一千年前已经……”
    索楠没有什么情绪波动：“我知道——轮回道断的时候我就知道了。”
    净北想了想道：“师父没有忘记你……”
    索楠似乎想笑，但又莫名想哭，最后给了他一个有点丑的表情：“我也知道……”他微微闭了闭眼，最后释然一笑，偏着脑袋看着净北：“你的实力，比师父当年只高不低。”
    自己虽然也是九州顶尖实力，却也不过是区区化神。
    净北突然有些难受：“你若是继续修佛，实力比我也只高不低……”
    净南虽然在符修之道大成，但净北却还是总能想起那个在论道会上侃侃而谈的那道质嫩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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