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更不知春台深

第五十章 战事


    百里泊一夜未回。
    甫少更搂着被子躺在床上静静发呆。芍沁儿过来悄声道:“徐掌柜来了。”
    甫少更一骨碌爬起身,披上外衣走出内室,便看见徐启明已经垂手候在大门口。
    “小姐,您让我打听的事,我已经打听清楚了。”徐启明恭恭敬敬道。
    静儿看甫少更点点头,便将徐启明引进门,两人围着卧房外间会客花厅里的八仙桌坐了下来。
    “图特丹派来使者,言明该国目前国力强盛,每年不但不再进贡岁币,还要求重新修订贸易条款,从今年起对图特丹人要特别定价,以过去一半价格输出铁器、粮食、茶叶、药材、布帛等物,每年再无条件赠送手工艺匠师若干名。”徐启明道。
    甫少更冷笑一声:“游牧蛮子妄谈国力,可笑。那若不这么做呢?”
    “他们便要攻下十雁关。事实上……他们已经攻占了十雁都护府。纵兵劫掠,将十雁关的老百姓屠杀殆尽。”
    甫少更的手一抖,一杯茶水洒在了衣服上。
    “应将军呢?”
    “应将军带兵退守在关内,已和图特丹的骑兵对峙了一天一夜。图特丹的大汗向各部落发出集结令,再过三天,恐怕能有近十万的人马赶到。”
    甫少更沉默下来,她仔细回忆着图特丹的一切,因为图特丹不与钧天交界,版图也离钧天较远,因为远交近攻一向是外交的不二法门,所以她和图特丹的大汗交情还不错,每当图特丹水草不继、凛冬到来时她还都会提醒柏成然派商队送去物资,帮助他们度过困难。那大汗一直对她十分感激。
    只是在她“死亡”那年,那大汗也去世了。新上位的大汗是老大汗最小的一个儿子,据闻心狠手辣,好色无耻,视人命为草芥,甫一上位就屠杀了数个对他不服的部落,连婴孩都不放过。
    屠杀十雁关,难道只是为了开放边境贸易吗?难道只是为了不进贡吗?
    只怕新大汗提出的这些要求只不过是为了激怒盛重,拖延时间,等待他的那些部落士兵集结。
    若盛重答应了,他们一定还会提出更过分的要求,反正也没有损失。
    盛重若不答应,他们正好大军集结,攻进关内。
    然而对于游牧民族来说,盖房子睡床不符合他们的生活习惯。甚至对于他们来说,那不亚于向另一个国家的文化低头。那么想尽办法集结人马攻进关内,真实的目的是什么呢?
    甫少更的脑子里迅速浮现出她曾经看过一遍又一遍的各国版图。曾经,她在她的大帐内拿剑指着十雁关道:“这里,是个好地方。”
    是啊,十雁关是个好地方,盛重是一个众山环抱的大平原,盛重的开朝皇帝为了今后的长治久安,将国境线多设在山陵之地,十雁关所处的位置,东西方向正是两座大山的峭壁,在两处峭壁之间修建起高耸入云长达千米的城墙,便是真正的十雁关。此处实为盛重咽喉,内是江河平原,外是草原滩涂,易守难攻。
    帆归大运河在盛重境内连绵几百里,到了十雁关外竟然转为地下暗河,还常常变转流向,图特丹内依河而居的部落常常追着这暗河跑,有苦难言。
    所以说游牧国家骁勇善战,但在生存上有很大的硬伤,一旦到了草木凋零的冬季,牛羊马吃不饱,人也吃不饱,茶叶、盐巴、铁器、粮食这些必需品都完全依靠和邻国的交易,因此老大汗在位时,请求盛重在关外紧邻十雁关的城墙又建了一城,有人称十雁关,有人直接叫十雁城,专供商人用茶叶、瓷器、盐巴、铁器、药物去换图特丹的毛皮和骏马,数年来养活了一城的人,城里不但有盛重的老百姓,更有图特丹的老百姓,两国将这座城一向视为友谊的象征。
    应潇潇的都护府便设在这十雁城里。
    而一旦进入关内,帆归运河便冒上地面,辽阔汹涌,令人心折,这条大河蜿蜒直通皇城丰林。
    如果那野心勃勃的新大汗的目的是突破十雁关,拆毁十雁关的城墙呢,将盛重的国境线生生逼退十里,正好将帆归运河地表上的一大段留在自己国内。不但解决了自己部落的吃水问题,还能通过水路对盛重构成极大威胁。
    怪不得今后他们也不打算进贡。
    只怕真有那日,盛重为了安抚他们,还要每年送出大笔银子给他们。
    “这大汗命人杀了副都护,想必是想用这消息诱回应潇潇,趁应潇潇对局势不明之时陷杀他一人,主将一死众将皆乱,图特丹再行屠城,派来大使,趁盛重还在应对那大使之时,他们的大军也就到了,彼时盛重援兵未至,失了先机,而图特丹一旦炸毁十雁关的城墙,长驱直入,万事已矣。”
    “小姐说的极是,正是如此。”徐启明见甫少更的转瞬之间竟然已经将对方的想法猜出十之八九来,心里十分佩服,他不禁想起“甫”内有些“钉子”猜想这女子正是那名动天下的甫少更,他暗暗点头,一定是她没错,她那样的人才怎可能无端端香消玉殒。
    甫少更又道:“我能看透的,百里泊也一定能看透,只怕大使未到,支援应潇潇的援兵已经派出。”
    徐启明擦汗道:“摄政王确实如您所说,一早便提议要将援兵派出,奈何兵部尚书陶源为首的一帮大臣这次坚决阻拦,非但要应潇潇以守将之力夺回十雁城将功折过,还要摄政王自请降罪,还政于帝王,一日不还政则一日不派兵。”
    “还政?如何还政?”
    “摄政王原先兼任内阁首辅,太子太傅卢春平和林潜、杨能、孙谨言几位殿前大学士共组内阁,这些人都是摄政王任命的人,也是陶源拿来攻讦摄政王的地方。现在陶源一派要求摄政王解散内阁,任秦相国为首辅,由秦相国重组内阁。”
    “只怕陶源没有这么大的胆子,可知是谁在他身后撑腰?”
    “陶源名义上是保皇派,实际上,可能是太后那边的人。”
    “百里泊稳立朝堂这么多年,难道竟拿他一点办法也没有?”
    “摄政王昨儿下午在大殿上动了大怒,一脚将陶源踹晕了过去……。”
    “……”
    徐启明感慨道:“摄政王治国有方,他不愿独揽大权,让皇帝与他君臣之间产生嫌隙,一再重申军政分开,因此摄政王并不过问军机要事,不想却埋下祸根,这陶源真本事没有多少,却爱好投机钻营,手里又把控武选、地图、车马、军械等政务,门生极多,再有一些朝官见风使舵,说不派兵,摄政王只怕还真派不出。”
    甫少更忽然想起在秦南总兵府上出言嘲讽她的陶夫人,可不就是陶源的老婆,原来那时梁子就结下来了。
    “闹成这样,皇帝可说了什么?”甫少更问。
    “皇帝既赞成派兵支援,也赞成重组内阁……”
    甫少更默然,还政于帝王,什么叫还政于帝王?若帝王说句话,以百里泊的为人绝不会干涉。打着还政于帝王的旗号,不过是为了削百里泊的权而已。看来朝臣想削,皇帝也想削,哪怕皇帝不想,太后也想。
    太后想干什么?将皇帝当做提线木偶,为了私欲,只想给百里泊一点苦头尝尝?还是说皇帝真的疑心百里泊?
    帝王的疑心,那苦头她已经吃过一回,她害怕百里泊重蹈她的覆辙。
    可是那昏庸无能的秦相国,他是个什么东西?!他能做什么?!
    甫少更替百里泊心疼,她知道,若皇帝真的发话了,他一定会解散内阁。
    哪怕内阁里都是一些饱学治世之道的真正鸿儒,因为皇权神圣不可侵犯,百里泊一定会从自身做起,才是真正的还政于帝王。
    几人沉默下来,甫少更忽然疲惫道:“摆饭吧,徐掌柜只怕早饭都没吃就来了。今个儿咱们早中饭一起吃,让徐王氏烧些好东西,大家都补补。”
    甫少更又让人将朝山叫进来道:“摄政王在朝堂上为国尽心,我们不能在家中拖他后腿,这几日府里闭门谢客,门客劝出,王爷的亲兵全部严阵以待……他们可愿意听我号令?”
    朝山点头:“夫人,王爷早有命令,他若不在,府中诸事只听您一人吩咐。”
    甫少更的眼眶有点发热,她点头说:“很好。”
    百里泊一旦交出主政的资格,他就不再是权臣,更谈不上“摄政”,只怕他以后参政议政的建言都会被踩到脚底下。有千年做贼的没有千年防贼的,这些人见百里泊势弱了必定会蜂拥而上的把他踩到底,不然万一百里泊翻身重新掌权,他们就要提着脑袋过日子。
    甫少更又悄悄和徐启明交代了几句,徐启明一一点头应了,她这才微微放下心来。
    她做好了最差的打算,三日后若百里泊不能平安归来,她只怕要进宫劫人。
    至于这盛重今后命运如何,说句实话……关她屁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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