沧海寻仙记

第一百七十章 旁思夜绪


    夏虞见四人议定,方才开口说道:“这事急不得,如今飞舟才出航不及一日,此刻将消息放出去,难保不引起船上的动乱,届时集体要求回航,只怕会反逼得徐福和那支军队联手。依我看,不如船行五日后再行将消息放出去。”
    祁闻闻言,迟疑了一下。另外两孩童根本说不上话来,此刻自是望着祁闻,看他怎么说。
    夏虞见祁闻神色迟疑,不由摇头道劝道:“欲速则不达,有些事情越是紧要,越是急不得。”见祁闻微微有些意动,不由又补了一句,“我觉得,对于这件事,对于徐福此人,阿闻你该先去问问娓姬的意思。所谓旁观者清,便是要说服大家下船,上荒岛求生,有她相助,应该会容易很多。”
    祁闻听了这话,也觉在理,便点头应道:“那行,此事咱们四人先闷在心里,谁也不许对外走漏半点风声。明日一早我就去见阿娓,得了消息,我们再行商议此事。”
    三人闻言皆慎重地点了点头。
    一屋四人,因这消息,无形中关系又更紧密了些。祁闻做主将随今日送来的东西平均分给四人,四人便就这这些东西越聊越远。待到晚膳送来时,四人皆已吃撑,只令送膳之人,平白跑了一趟。
    却说阿娓从巫颂屋子离开,回屋之后,就一副心思重重的模样。随见此,也不敢轻易打搅她,只得任由她闷坐在单人榻上发呆,自己却站在一旁,默不作声地陪着。
    过了许久,阿娓才回过神来,偏头对随道:“我的侍从影今天醒了,明日一早就会过来当值。他这一病,病得有些久了,如今虽然病愈了,脑子却病糊涂了,好些前世都忘了,所以这屋中的规矩、我的习惯这些,明日还要劳烦你一一讲给他听了。”????随完全没料到阿娓回神过来,会丢给她这么一件事,心下微微有些骇然。而后又觉得,这也在情理之中,难怪她今日下午见那影和姑娘对答,当真不太像主仆的样子,丝毫没有上次她随阿兄们一起上船看夜明珠时,猛然瞥见的那一副高冷却忠心护主的侍从气息。
    随有些迟疑地点了点头,试探地说道:“如影随形,那影侍从,毕竟跟姑娘在先,我这后来之人,到底有些……”
    阿娓摆了摆手,止住了随接下去要说的话,而后才缓缓开口道:“你出生墨家,行事妥帖,此事交由你,我十分放心,你也不必如此谦虚客套,反正在船上,我们三人是一体的。不允许我们中的任何人行差踏错。”
    “我明白了。”随忙拱手应答道。
    阿娓便点了点头,略过此事,又问及其他:“下午你去卢景处送东西,他作何反应?”
    随不解自家姑娘为何不问及陈彦,反问及那个不想熟的卢景,一时暗自诧异。那孩子有什么好的,值得姑娘如此重视?
    好在她还是行止有据,很快收敛了心神,认真地回答道:“卢景公子见到东西十分意外,倒是拉着我说了好多话,大多是感谢姑娘还记得他,有好吃的东西还不曾忘了他,又抱怨说明明都到了齐地,他却没能回趟家,说船今天开走了,也不知他阿娘阿兄今日有没有前来送行……总之,他碎碎念地说了好多,十分的孩子气。”
    阿娓听了笑道:“他就那样的性子,赤子之心,倒与今日那个和夏虞比武的孩子有些类似了。”说道这里,她不由笑了。只是同样是赤子之心,这二人差别也太大了吧!一个是剑道传人,剑术厉害得令人叹为观止;另一个却是个孩子气的吃货……想起她离魂时所见的卢景,阿娓不由摇了摇头。
    随见此却暗自在心里嘀咕道:那卢景公子真的孩子气得很,也没见有什么特别之处啊,怎么姑娘对那孩子格外看中呢?难道是对方的孩子气,正好入了自家姑娘的眼?还是说自家姑娘见到那卢景,想起其他与之性子一般的亲人来?
    随心底胡乱猜测,面上却不露出半分,更不曾开口询问。此时此刻,她已经完全适应了船上的生活,适应了她侍女的身份。既然是侍女,就该明白什么该问,什么不该问。
    之后阿娓又细问起随去送东西时,一路的所见所闻,问起各人的同住情况及关系如何。阿娓问着,随便答着,不知不觉间,时间就耗过去。
    待到入夜,随侍候阿娓睡下。她替阿娓掖了掖被子,复放下两层帘子,方才起身回到单人榻上打坐。
    夜间静谧,此刻她才有余暇去细细感受船在海上航行时的动静。她真的随姑娘离开故土了,船今日是真的起航了。那么,她那些远在大秦的亲人会想念她么?
    一直以来,状若无事的随,听着船桨卷起浪花的声音,听着夜间海风的簌簌声,有些控制不住地开始想家,想念亲人了。她默默在心底想着:也不知两位阿兄有没有寻到姑娘要找的那人,有没有受人之托,忠人之事;也不知道阿爹阿娘他们得知他们兄妹三人的不幸遭遇,会不会一怒之下带着墨家弟子,对上那郡守;更不知道她坚持不回去,坚持留下来随姑娘出海,会不会连累里掌柜遭受爹娘埋怨;也不知道她的未婚夫,听说她的遭遇后,能不能就此忘了她,另娶他人……
    随突然湿了眼角,而后捏紧拳头,拼命让自己不再去回想。她甚至一遍又一遍地给自己催眠:受辱之时,你原本就应该死去的。那时你没死,还苟且地活下来,既然活下来了,那就要好好的活出个新模样来。至于曾经,你就忘了吧!如今你已是家族的耻辱、家族的罪人了。你现在只是随,是别人的侍女,你跟墨家已经没有关系了,你也已经不再是慎语了!
    寂静的夜里,随在无声地落泪。此情此夜,却不知又有多少孩童抱着被褥思念着家乡;今时今夜,更不知有多少户人家的枕上沾满了思亲之泪。
    船上的哭泣声,自是会被千年寒铁木打造的房间消音,会被滚滚袭来的海浪声掩盖;至于那些枕边的思亲之泪,除了枕边之人,谁又会注意到?谁又会在意呢?
    君王一时意,多少离人泪。也不知此刻行至齐郡的赵政,听闻飞舟业已出航,会有怎样的表情?或是悲天悯人?或是松了口气?或是面无表情?
    阿娓深吸了一口气,又恐惊动到外面的随,只得放缓了呼吸,脑海里一遍又一遍地回想起《清心诀》来。夜间感伤,无济于事,徒添情绪,何必何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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