聚散两依依

第25章


她把头靠在他肩膀上,长睫毛扇呀扇的,几乎碰到他的面颊。她的声音冷静而清晰。“你怕听这个名字,是不是?”
他惊动了一下。“什么名字?”他不解的。
“贺——盼——云。”她一个字一个字的说。
他迅速的掉头看她。她的面颊离他好近好近,那对美丽的大眼睛睁得大大的,清亮而明澈。她的嘴角带著盈盈的笑意,笑得甜蜜,笑得诡谲。她的眉毛微向上挑,眼角、嘴角全都向上翘著,她浑身上下,突然充满了某种他全然陌生的喜悦。一种胜利的喜悦,一种诡秘的喜悦,一种得意的喜悦。
他忽然有些天旋地转起来。
“你是什么意思?”他哑声问。第一次,他对面前这张美丽的小脸庞生出一种恐惧感。“你是什么意思?”他重复的问著。“你不懂?”她挑挑眉毛,笑著,低叹著,用手搓揉著他那发冷的手背。“唉!你实在该懂的。贺盼云嫁了,你最后的希望也幻灭了!”“可慧!”他惊喊。“不不,不要叫。”她安抚的拍著他,像在安抚一个孩子。“不要叫,也不要激动,让我慢慢告诉你,假若我一直看不出来你爱的是贺盼云,你们也太低估我了!你们把我当成可以愚弄的小娃娃,那么,你们也尝一尝被愚弄的滋味……”“可慧!”他再叫,抓住了她的手腕。“你在说些什么?可慧!你不要胡说八道,你不要开玩笑……”
“哈哈!”可慧笑了起来,笑著,她轻轻的用嘴唇吻了吻高寒的面颊。“高寒!你真可爱!你天真得可爱!傻得可爱!你实在可爱!”她站起身来,轻快的跳向唱机,放上一张狄斯可唱片,她跟著唱片舞动,自言自语的说:“我要在徐大伟回来以前,把狄斯可重新练会!”
他跳起来,冲过去关掉唱机,抓住了可慧的肩,他把她捉回到沙发边,用力按进了沙发里面,他苍白著脸说:
“把话说清楚,你在讲些什么?”
“我在讲,”她又挑起眉毛,扬起眼睑,眼睛亮晶晶而水汪汪的。“这是两个女人的战争,我和贺盼云的战争。你是我们争夺的对象。你懂了吗?傻瓜?你很幸运,你被我们两个女人所爱;你也太不幸了,会被我们两个女人所爱!”
他的脸更白了。“你什么时候发现的?”他颤声问:“你什么时候发现我和盼云相爱的?”“我很笨,我一直没发现。”她的瞳仁闪著光,幽幽的光,像黑夜树丛中的两点萤火。“是你自己告诉我的。”
“我告诉你的?我什么时候告诉你的?”
“唉!”她叹口气,天真而诧异的看著他:“你忘了吗?在杏林餐厅,你亲口告诉我,你爱的是盼云而不是我!你说除了盼云,你心里再也容纳不了别的女人!”
他的脑子里轰然一响,像打著焦雷。他瞪著她,像看到一个怪物。他的面颊由白转红,又由红转白,他的眼珠瞪得那么大,几乎突出了眼眶,他压低了声音,喃喃的,不信任的,一叠连声的说:“不!不!不!”“什么东西不不不?”她更天真的问。
“你的失忆症!”他叫了起来。“原来你是假的!你从没害过失忆症!你清清楚楚记得杏林餐厅中的事!你装的,你假装记不得了!你装的!你装的!你装的……”
“是呀!”她闪动著睫毛。“我除了假装失去记忆之外,怎样才能演我的戏?怎么样才能打倒贺盼云……”
“你……”他大喊,扑过去,他忘形的摇撼著她的肩膀,疯狂的摇撼她。他每根血管都快要爆炸了。“你装的!你装的!”他悲惨的呼叫著:“你骗了我们两个!你不是人!你是个魔鬼!你逼走了贺盼云!你逼她嫁了,嫁给一个她不爱的男人!你毁了我们两个!你……”“不要叫!”可慧厉声说,收起了她那股伪装的天真,她的脸色也变白了,她的眼珠黑黝黝的闪著光,她的嘴角痛楚的向下垂了垂,她的声音低沉而有力。“听我说,高寒,我曾经爱你爱得快疯掉,到杏林餐厅以前,我整个的世界只有你!我爱你,爱得可以为你做任何事!知道我这份感情的只有贺盼云!我对她没有秘密,我把心里的话全告诉她。但是,她出卖了我!她从我这儿套出你的电话号码,套出我们的约会地点……她以她那副小寡妇的哀怨劲儿,去迷惑你,去征服你……”“她没有,她从没有……”他挣扎的喊著。聚散两依依27/29
“不要喊!”她再低吼,抑制了他的呼叫。“如果她没有,算我误会她!反正结果是一样的!听我说,在我去杏林见你的时候,我心里最崇拜和喜欢的两个人,一个是你,一个是她!但是,那次见面把我整个的世界都打碎了!你们不知道你们给我的打击有多重!我当时就想,你们两个能这样对待我,我就只能死了!只能死了!我冲出杏林,跳进那些车海里去的时候,我只想死,一心一意只想死……如果我那时就死了,也就算了,偏偏我没死成,又被救活过来了……”她瞪著他,眼中燃烧著两小簇火焰。“我躺在那儿,意识回复以后,我不睁开眼睛,只是想,我要报复,我要报复,我要打胜这一仗!”“你——”他咬紧嘴唇,咬得嘴唇出血了,他浑身都气得颤抖起来,眼里布满了血丝。“你怎么能这样做?你怎么狠得下心这么做?”“狠心?你们对我不够狠吗?你们把我从天堂一下子拉进地狱里,你们不够狠吗?……”
“老天!”高寒用手捶著太阳穴。“盼云那天去杏林,根本是为了阻止我对你说出真相……她对你那么好,好得可以做任何牺牲,她把你看成世界上最纯洁最善良最柔弱的小女孩……而你……而你……”他喘不过气来了,胃部完全痉挛成了一团。“是吗?”可慧问著,眼睛仍然燃烧著,声音却冷静而酸楚。“那是她的不幸,她把我看得太单纯了。事实上,在去杏林以前,我确实是她所想的那样一个小女孩。杏林以后,小女孩长大了,经过了生与死的历程,小女孩也会在一瞬间成熟,也会懂得如何去争取自己要的东西,如何去打赢这一仗。”“你打赢了吗?”他倏然抬起头来,厉声问:“你现在算打赢了吗?你以为你打赢了吗?告诉你!”他喊著:“我一直没有停止过爱她,一直没有停止过!”
她笑了,笑得有些凄凉。
“我完全知道!”她说:“还没出医院,我只要看你的眼神,我就知道这个仗很难打赢。出院第一天,该死的你,把热水瓶翻倒在手上,为了逃避唱歌给我听!你做得太驴了,太明显了,我恨不得咬碎你们两个……那样默默相对,生死相许的样子!我恨透了……”“所以,你赶走了她!”他叫著,“是你,是你,你制造出一个误会,制造出盼云和你爸爸的暧昧……”
“那并不是我制造的!”她冷冷的、苦涩的接了口。“我只是利用了一下时机而已。你要知道那晚真正的情形吗?”她对他微笑著。“贺盼云是下楼来打电话的,她房里一直没有装分机。爸爸坐在黑暗中,爸爸猜到了我们间的事,也猜到了贺盼云跟你的感情。而我呢?我一直没睡,我在想怎么样才能让你对贺盼云幻灭……然后,我听到她下楼,我就爬出房间,躲在楼梯口偷听!哈!爸爸跟她摊了牌,你猜她跟爸爸怎么说?她要爸爸帮助你,哭著要爸爸帮助你……她真深情,是不是?”高寒的嘴唇咬得更紧了,牙齿深陷进嘴唇里。
“我尖叫,”可慧继续说:“故意把妈妈奶奶都引出来,故意造成那个局面,我赶走了她。我终于不落痕迹的赶走了她。我想,当你知道你不是她唯一一个爱人时,你就会醒了,你就会全心爱我了。但是,我又错了,你真固执呵,你真信任她呵!你对她不止是爱,已经到了迷信的地步了。于是,我终于明白了一件事,我永远不可能得到你了。但是,高寒,我得不到的东西,我也不会让别人得到的!如果我爱过你,到这个时候,已经变成恨了。高寒,我恨你,恨你们两个!”
他闭了一下眼睛,再睁开来,死盯著她,已经越听越稀奇,越听越混乱,越听越激动,越听越不敢相信……
“难道,也是你让她嫁给楚鸿志的吗?”他握著拳喊,呼吸急促。“你总没有那么大的力量吧?”
“我是没有,”她冷笑著。“但是你有。”
“什么鬼话?”她从口袋里掏呀掏的,掏出了那张绉绉的纸条,打开来,她慢吞吞的念:“不到最后关头,绝不轻言牺牲。不到最后关头,绝不放弃希望。记得吗?是你写的!一天到晚,就写这两句话!你不放弃谁?你不牺牲谁?我拿了这张纸去找贺盼云,对她哭诉你变了心,我把纸条给她看。她那么聪明,那么敏感,当然知道,必须做个最后的决定了。像贺盼云那种女人,如果要嫁人,总有男人等著要娶的。我并没有算错。现在,贺盼云嫁了,去美国了!整个戏也演完了,我不耐烦再演下去了!现在,你懂了吗?”他重重的呼吸著,胸腔沉重的起伏著,他简直不能喘气了。愤怒惊诧到了顶点,他反而变得麻木了。原来,这一切都是她在操纵,她在导演!她在安排!她,那天真纯洁的钟可慧!半晌,他才勉强回过神来:“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
“让你知道,你实在不该放弃贺盼云的!”
“为什么要让我知道?”
“因为我已经决定放弃你了!”她微笑了一下。“我再笨,也不会笨到去嫁给一个爱著别的女人的男人!既然我无力于把贺盼云从你心里连根除去,我就放弃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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