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露未晞

第一百七十四章 寒水山庄


    韶光短暂,简餐后,奚言又换上早已准备好的衣袍,毫不停歇地便去往刺史府议事厅。
    那里早已有许多人等着他,大部分官员并没有他这么好的福气,在守住安定后还能把事情丢给其他人。
    至于安若飞,他当然知道她也很累,连续数天的提心吊胆,奚言都不知道她是怎么挺过来的,是以早把她连哄带劝地送上床休息了。
    幸亏守军防守得力,城北的几座府邸都没有遭到破坏,仍旧还维持着奚言离开前的样子,厅中大部分官员都面带倦色,但仍旧在积极讨论着。
    见奚言前来,所有人齐齐行礼。
    “公子,此役伤亡已经统计好,”杨士元一拱手,面有哀沉道,“两万守军……几乎全军覆没,您手下护卫长所率的府兵、护卫,也仅剩不到三成……参与守城的百姓,伤亡八千余……如此损失,都还需要抚恤。”
    “这不成问题,若是府库中银两不够,由我的私库出。”
    想到昨日回援时的一幕幕,奚言也知晓安定城这次是伤了元气,又道:“城中死伤者众多,守城时又大量浇了秽物,先由官府告知各家药铺医馆,在城内分发药物,不可让疫病流行起来。”
    “是,已经吩咐了,”想到城墙上的那些金汁,杨士元愁苦的脸上也难得露出丝笑意,“说起这守城之法,还是孟小公爷出的主意……也幸亏有他,安定才未有失。”
    奚言也浅笑着颔首,安定守卫战,就连自己府邸门前的那两尊石狮子都没有幸免,一样被搬到了城头上,当自己率军回援的时候,远在城外便闻到那股冲鼻而来的恶臭,奚言都差些不敢相信,面前这座散发出怪味的城池,竟然是自己的安定!
    只是想不到,这原来都是孟清晔的主意……
    “靖小公爷确实出了不少力,但在座的诸位,岂非更是此役的功勋卓著者?”
    “公子实在谬赞,”杨士元面有羞愧道,“属下等让安定城破,已然是大过,何来有功一说……若实在要论,也只能算是功过相抵。”
    奚言见他如此过谦,也就不再说下去,此时城内尚未完全安稳,需要做的事还很多,若要论赏罚,还需等一切事情都完结再说。
    “杨大人,城内抚恤、重建的事情,还要你多操劳一些,至于西南军……建制虽在,但人马确实不够,此时,便麻烦张大人了。”
    张琛呵呵一笑,抬起自己并未受伤的那条胳膊,虚虚一拱道:“公子放心,守卫安定一役,西南男儿都打出了血性,这件事,属下定然办好!”
    正在诸人商议之际,厅外却忽有侍卫前来通禀。
    “公子,寒水山庄赵庄主听闻安定死伤者众多,已派人送来药物,一半用于医治伤者,一半用于防范疫病。”
    众人听闻此言,面上皆露出欣喜的神色,寒水山庄赵庄主医术有多高明,天下人尽皆知。最难得的是,这位庄主从不恃才傲物,反还以慈悲为怀,早已博得悬壶济世的美名。
    奚言也顿感轻松了些,寒水山庄赵珩昱送来的药,定可以阻断所有疫病在安定流行起来。
    否则,光是孟清晔提议浇下的那些金汁,就够官府头疼十天半个月的……现下看来,这个问题已经不用愁了。
    奚言之所以如此相信,是因为他突然想起,当年在崇都城时,祁安便是凭着着一小瓶赵珩昱亲自调配的“六月雪”,使司徒贺称病不朝了两月余……
    也正是因为那个契机,自己才有机会着手诛除景氏一族……
    往事还可追忆,想不到……自己竟机缘巧合般又牵扯到这位名医。
    只是上次借的是他的毒药,这回……靠的却是他的良药。
    “寒水山庄的来人现在何处?带到二堂好生招待着,此间完事后我便亲自去谢过。”
    见奚言吩咐了这一大堆,侍卫面上一为难,忽而拱手道:“寒水山庄的两位先生在清点完药后便离开了,属下等虽再三挽留,可那位先生却说……安定事务尚繁杂,公子与诸位大人定也是诸事缠身,他们不便多叨扰,也还需回山庄上复赵庄主。”
    “竟是这样……”奚言眼神一凛,随即吩咐道,“将寒水山庄的药先少量分发下去,明显见效后再大量使用。各家药铺医馆那边也不可松懈,官府还是要借着他们的力,寒水山庄虽送来了药,但伤者……还需我们自己医治。”
    之所以如此安排,是因为奚言知道,这厅中的人,除了自己外,没有人知道……赵珩昱真正臻至化境的功夫并非妙手回春,而是制毒。
    毕竟关乎数十万人的安危,奚言不得不慎重,即使以小人之心去度君子之腹,他也不得不为。
    “是。”
    厅中没有一个人反对,他们早已习惯先用怀疑的眼光去看人,寒水山庄一直隐于世外,即使他们早已相信赵珩昱真的是为了城中百姓,但长久养成的习惯还是使他们小心行事。
    ……
    雨潇潇而落,孟清晔独立在廊檐下,水如泄,沾湿他青绿色的衣袍,可他好似全然未觉,一直怔怔地看着远处的烟岚、长天。
    宋戢撑伞过来了,臂弯处还挟着一件披风,他体贴地将孟清晔拉到廊下,不让落雨打到他身上。于他而言,孟清晔是将他救出樊笼的人,曾经身为风尘中人……那种烈焰焚身的痛苦,他再不想去体会。
    “小公爷?”
    孟清晔一转头,宋戢便将他**的外袍脱下,又用披风遮住他的肩头。
    “虽是夏日里,可雨还是淋不得的……小公爷身子贵重,可不能感了风寒。”
    “阿戢……”孟清晔有些无奈地看着他,“你可是有什么话要说?”
    宋戢抿嘴一笑,不着边际道:“阿晔既以我为友,我便只是关心你罢了,哪里有什么话要说。”
    “……”
    孟清晔有些不信,宋戢本是和蔼淡漠的人,从未对自己这样体贴过,想来是有什么难以启齿的事,思及此处,孟清晔便很知趣地问道:“阿戢可是嫌府中闷了,想出去走走?”
    宋戢垂首摇摇头,眼眶竟泛出一丝水润,本就清瘦的人,更是显得像雨中零落的桃花。
    “安定城有我太多往事,虽说已然过去,但仍是如飞鸿踏雪……到底留下了印记。”
    孟清晔顿时明白,宋戢是想离开安定,甚至想离开陵江。
    而孟清晔自己,也不是没想过要离开的事情,只是每每想到回到大赵后,自己便站在了奚言的对立面,孟清晔就会心烦意乱,索性将这件事抛到一边,就在安定赖着不走。
    可现在……宋戢却将这件事又摆到自己面前。
    看孟清晔半天没说话,宋戢眸中划过失落,低缓道:“既然阿晔不愿离开,阿戢此来……便当是给小公爷请辞吧。”
    “你这是做什么!”孟清晔不想他会如此决绝,忙拦住道,“你就在这奚府,有谁敢说闲话!?”
    宋戢惨淡一笑:“我早已不是风尘中人,也早不是南风馆中的公子,我的去留……还是可以自己决定的……”
    “你想去哪?”
    孟清晔怔怔地看着他,他万万想不到,平素温润的阿戢,竟也有这样果决的时候。
    “天下之大,定有我的容身之地……”
    “我……”孟清晔还是下不定决心,好友要离去,自己本也该离开,可他就是不能说服自己又回到大赵,从此便站在奚言的对面。
    但让宋戢独自离开,孟清晔绝对放不下心……自己尚有些拳脚功夫,可他从小便长在南风馆,学的也都是琴棋书画,偏生又有一副好皮囊……
    “你就不能不走么?”
    “我……”宋戢垂下头去,很是艰涩道,“阿晔放心,我会好好的。”
    孟清晔默然良久,忽而转身离开,他实在接受不了告别,但既然将宋戢视为好友,便不该阻挡他的去路。
    一整天,孟清晔都在忙前忙后,又是雇车,又是雇人,直到将一切都安排妥当,他才送着宋戢出了门。
    车轮辘辘,溅起地上的泥浆,宋戢就这样走了,孟清晔再不舍,却也只能让他离开。
    从此后,再想表达思念,却也只能驿寄梅花、鱼传尺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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