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露未晞

第一百七十五章 为卿引虹


    狼烟、烽火,战场上的厮杀似乎还历历在目,可如今天下的战局于奚言而说,只不过是时不时传到书案上的几封战报,心情好时还置评几句,无心打量时,阅过后便随手搁在一边。
    可这封还占着尘土的战报传来时,奚言却沉思了很久,在滋水峡谷歼灭大多数北秦主力,又逼付莽自尽后,祁安竟毫不停歇,纠集近五十万西北军,浩浩荡荡地开往崇都。
    仇恨,还是没能阻拦住他屠戮的脚步。
    也是这一年,大赵风雨飘摇的江山轰然陷落。
    崇都被祁安下辖的西北军围困十一个月后,终于还是被叛军攻陷,当城门被攻破时,原本繁华的都城早已凋零荒芜,曾经喧嚣热闹的十方大街不闻笙歌,各家青楼酒馆的牌匾也蒙上尘土,而城中原本安分守己的斗升小民,也早已十不存一。
    大赵绝大多数贵族在围城前便已各自逃亡,到西北军兵临城下时,坚守城头的只剩直属皇家的皇属军,皇帝在被围困的一年中也已驾崩,城破这一天,刚即位不到两月的新皇自尽在宫城后山的林中。
    ……
    从西北回来不过一年,天下纷争四起,年迈的司徒贺纠集起自己原先的家族军,又征召大批流民组成新军,力抗祁安手下的西北军,只有西南被群衢山环绕着的陵江,还算是偏安一隅。
    奚言和安若飞早已举行过结縭之礼,他们大婚的那一日,安定城却下起绵绵细雨,雨丝虽打湿挂满整个安定城的红绸,却不能掩盖城内的喜庆与祥和。
    他们大婚的消息几乎传遍宇内,连百忙之中的祁安,都派人送来了贺礼,婚宴当夜,孟清晔作为证婚人,又是唯一在场的长辈,几乎醉得一塌糊涂。
    廊下的画眉鸟娇啼着,安若飞早已不挽从前的双髻,婚后第一天,她便将一头青丝梳成大气的梅花髻,整个人看起来更显端庄。
    从前未出阁时,她便在无人之时,偷偷对镜将头发盘成婚后方可梳的模样,可当她真的将所有头发梳上去时,却顿觉心境早不同当年……只是自己,终于托付给了最好的人。
    杯中茶烟渐渐散去,奚言仍在书房中处理着公事,安若飞轻手轻脚地走到他身后,替他换上正好入口的新茶。
    “这几日瞧你累得很,夜里也老是咳……”
    奚言将笔搁到一边,很自然地接过茶盏,轻抿一口后道:“有什么办法,西南军虽征召到二十万,可战马不足始终是大问题,陵江不产良驹,所有战马……都还得往大青关进。”
    “这岂是你能急得来的?”安若飞站到一旁帮他研着墨,颇有些埋怨道,“战马到底能进得来,可身子垮了,陵江这些百姓,你还要不要管?听我的,以后回府便不想这些事情,好好放松神思,要不然你就是睡着了,心也还是累着。”
    “好好好,依你便是,”奚言语调虽有不耐,但看向她的眸光依旧盈满温柔,“你整日管头管脚,也不似从前青涩了。”
    安若飞白他一眼,随即又笑道:“你若厌了,另娶贤妻便是,何苦委屈自己?”
    “胡说,”奚言伸手揽过她的腰,让她斜坐在自己身上,“早在洞房花烛夜时,我便说过此生只娶一妻,这天下最好的人都是枕边人了,我还打其他主意做什么?”
    两人都笑了起来,长久的相处,让他们早不复从前的拘谨,只是对彼此的情愫,仍旧如往昔般浓。
    天上又飘雨了,陵江从来多雨,夏日来更是如此,安若飞也不去关窗,只任着雨被风吹进屋中,又带来丝丝沁心的凉意。
    “今夏多雨,秋日必然丰收,你也可放下一颗心来。”
    奚言笑着点点头,去年夏季久久不落雨,差些便是一个歉年,自己急得彻夜无眠时,她更是比自己还焦急万分。只是自己担心的是黎民生计,她担心的,却更是自己的身体。
    “陵江倒是毋需担心,只是其他地方便不好了,今年入夏来,沔水以北便再未落过雨,造反的人更是多,祁安想必早已为此焦头烂额。”
    安若飞不禁皱着眉问:“既是如此,那为何他还要发兵正南,去打司徒家的地盘,歇一歇不好么?”
    奚言揉了揉她的头,解释道:“他不出兵,司徒贺也会出兵北伐,与其转攻为守,还不如一鼓作气逼得司徒贺不能周转,于他而言……百姓生计实在算不得什么。”
    “你可是又在吹嘘自己贤明?”安若飞整理着他有些散乱的衣襟,打趣道,“每次提到祁公子,你必要明里暗里说自己的好……生怕被人比下去似的。”
    “你呀……说你什么好。”
    奚言长身而起,拉着她便来到廊下,安若飞不明所以,便问道,“雨还下着,怎么要出去?”
    奚言却不肯说,只握住她的手,一直往后园而去。安若飞知道他有故弄玄虚的毛病,索性也放宽心,只亦步亦趋地跟着他。
    信步穿过曲径回廊,雨滴顺着廊檐一串串落下来,风吹偏雨丝,倒好像珠帘般在空中漫卷摇曳。
    方行至后园,便有婢女过来撑伞,奚言一手接过,又带着她向湖边行去。
    “那是什么?”
    安若飞小声惊呼,抬手向湖心指去,忽又抬眼看向奚言。
    湖心的一块石台上,一尊巨大的白色水晶缸伫立在那里,落雨早将水缸罐满,从外头看来,水晶缸内清澈透明,毫无一丝杂质。
    雨停歇,天渐渐泛出青色,只是片刻,金麟般的阳光便洒了下来。
    奚言轻轻抬手,指向湖对岸的白玉影壁,也就在此时,阳光穿过水晶缸,在影壁上投映出一道流漫陆离的虹。
    “明日是你的生辰,本来准备些衣裳首饰也便罢了,可那些东西,送来送去都觉俗气,便想了这个点子,你可还喜欢?”
    安若飞欣喜地说不出话来,影壁上那道虹辉映在她眸中,本就清润的眼瞳更是盈如春水。
    “喜欢,你花这样的心思,我自然喜欢……”
    她喜欢的不是那道虹,而是喜欢奚言肯为她花这样的心思,更肯将她放在心上。
    奚言轻声笑了起来,似乎放下一件很要紧的事,安若飞也随着笑起来,笑声回荡在水榭上,一如当年在崇都城中的高楼时,那飘荡很远的笑声。
    奚言想起她当年的模样,而安若飞想起的,却是当年自己在绝境中,他屡次给予的那些温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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