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度夕阳红

第38章


许鹤龄推推眼镜片问。
    “那么,一句话,”王孝城说:“出洋相!”
    何慕天酒酣耳热,听他们谈得热络,突然兴致大发。他用筷子敲敲酒壶,嚷著说:
    “念一首诗给你们听听!”于是,他敲著酒壶,挑起眉毛朗声的念:“华堂今日盛宴
开,不料群公个个来!”
    这两句一念出,大家就都笑开了。何慕天板著脸不笑,从容不迫的念著下面的:“上菜
碗从头上落,提壶酒向耳边筛!”
    一幅拥挤不堪的图画已勾出来了,大家更笑不可抑。何慕天的眼睛对全座转了转,仍然
庄重而严肃的坐著,用筷子指了指外号叫“矮鬼”的一个矮同学,和胖子吴,说:
    “可怜矮子无长箸,最恨肥人占半台!”
    全桌哄堂大笑,笑得桌子都颤动了,大宝抬著矮鬼的背,边笑边说:“可怜可怜,应该
特制一副长筷子,以后参加宴会就带在身边,免得碰到这种客人到齐的‘意外’局面,而挤
得够不著夹菜!”胖子吴更被小罗等推得团团转,小罗喘著气嚷:“以后请客决不请你,免
得占去半个台子!”胖子吴端著茶杯,哭笑不得。萧燕的一口茶,全喷了出来,一部份呛进
了喉咙里,大咳不止。何慕天等他们笑得差不多了,才又念:
    “门外忽闻车又至,”“我的天哪!”萧燕笑著喊,一面用手帕擦著眼睛。
    “主人移坐一旁陪!”何慕天的诗念完了,大家想想,又止不住要笑。何慕天啜了一口
酒,抬起头来,感到一对眸子正在自己的脸上巡逡,他跟踪的望了过去,那对澄清似水的眼
光已经悄情的调开了。他怔住,望著那红滟滟的双颊和嘴唇,望著那醉意流转的眼睛和小小
的翘鼻子,心头在强烈的烧灼著,举起酒杯,他一仰而尽,握著酒杯的手竟微微颤抖。
    “我提议,”萧燕清脆的声音在响著:“我们来做一个游戏:画心!”“画什么?”小
罗问。“心!我们每人发一张纸,画一个自己的心,心中想些什么,有什么欲望和念头,都
要忠实的画出来。假若有谁画得不忠实,我们公开讨论,抓住了就罚他唱一个歌!”
    “好,同意!”小罗叫。
    画心,这是当时大家常玩的一种游戏,在一张白纸上,画一个心形,然后把自己心中所
想的都写在这颗心里面,可以把一颗心分成好几格,每个格子大小不等,以说明哪一种思想
所占的份量最重。这提议获得一致的通过,于是,每人拿了一张纸,开始画了起来。画了一
阵之后,萧燕问明每人都画好了,就把纸条收集在一起,一张张的打开来研究,首先打开的
是小罗那张。大家都围过去看,看到的是下面的图形:“喂喂,”萧燕说:“谁看得懂?”
    “我看得懂,”小罗说:“当中的小位置属于我自己,剩下的位置都属于‘她’!”
“她?她是谁?”大家都叫了起来。
    “她吗?”小罗慢条斯理的说:“只在此屋中,人深不知处!”
    大家面面相觑了一会儿,男同学们的眼光就笑谑的在几个女孩子脸上转来转去,弄得桌
上的“女性”都红了脸,萧燕瞪了小罗一眼,骂著说:
    “缺德带冒烟!这怎么能通过?太调皮了,非罚不可!”
    “真的该罚!”王孝城说。
    “对,要罚!”一致通过。
    小罗被大家推了起来,叫他表演。他站在人群之中,用手抓抓头,四面望望,没有一张
脸有妥协的表情。看看实在逃不过,他就皱著眉直抓头,把一头浓发揉得乱七八糟,嘴里哼
哼著说:“我唱一个……唱一个……唱一个……”
    “我的天哪,”萧燕喊:“你到底唱一个什么呀?”“唱一个……”小罗眼睛一翻,忽
然一拍手说:“对!唱一个也不知道是河南梆子呢?还是河南坠子呢?还是河东河西河北的
什么玩意儿。”“你唱就唱吧,别解释了!”胖子吴说。
    于是,小罗连比带唱的唱了起来:
    “牵马来到潼关,不知此关何名?
    急忙下马来看,只见上面三个大字:
    啊哈哈呀,原来是潼关!”
    他还没唱完,全座都已笑成了一团,倒不是因为唱辞的可笑,而是小罗的比划和表情,
一句“啊哈哈呀!”眉毛向上挑,眼睛瞪得圆圆的,那股大发现似的怪样惹得大家笑痛了肚
子。萧燕弯著腰,喘著气,拚命喊:
    “我的天哪!”好不容易,大家才笑停了。这才继续看下去,下面一张是胖子吴的:
    萧燕一下子红了脸,嘟著嘴说:
    “这算什么?”大家又都笑了起来,胖子吴咧了咧嘴,振振有辞的说:
    “不是要写实在的吗?我心里只有这个!”
    “有你的!胖子!”小罗赞扬的拍拍胖子吴的肩膀:“比我小罗强!”萧燕狠狠的盯了
小罗一眼,脸更红了。
    再下面,是特宝的:“喂,”萧燕不解的问:“蝴蝶梦算是什么呀?”
    何慕天很快的扫了梦竹一眼,蹙著眉微微一笑说:
    “蝴蝶梦,当然就是蝴蝶梦,我主张通过!”
    大家不禁都望了望梦竹,会意的一笑。
    梦竹一语不发,长睫毛盖住了眼睛,面颊上漾起一片微红,和天际的晚霞相辉映。
    再下面,是杨明远的,打开一看,大家就呆住了!“解释!”小罗敲著桌子说:“简直
是莫名其土地庙!比我还滑头嘛!这无论如何不能通过!如果我还该罚,他就得罚双份!”
“真的,这代表什么?”何慕天也问。
    “问题!”杨明远说:“我满心的问题,大问题,小问题,复杂不堪,写不胜写,只好
画问号了。”
    “不成!”萧燕叫:“这不能通过!谁知道你的问号代表什么?要罚!”“对!罚罚
罚!”顿时,一片喊罚声。
    “我不服气,”杨明远说:“我明明是按照心中想的画的嘛,我心里只有问号,你还让
我写些什么?”
    “不行,不能算,一定要罚!”胖子吴也坚持。
    “我看,你还是被罚吧,”王孝城微笑的说。
    杨明远迫不得已,站了起来说:
    “好吧!罚就罚,罚什么?”
    “唱歌!”“跳舞!”“京戏!”“混曲!”大家乱嚷一通,结果,他唱了一支歌:
    “秋风起,白云飞,草木零落雁南归……”
    唱得十分苍凉,又在秋风瑟瑟的黄昏里,大家都为之动容。然后他们又接著看了下去,
底下是梦竹的,大家都伸长了脖子看,打开来,个个都目瞪口呆。那颗心是这样的:几度夕
烟红35/78
    大家抬起头来,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对这颗心都有点莫测高深。小罗愣愣的说:
    “真是‘有谁知’?我可看不懂!”
    “我也不懂!”胖子吴说。
    “大概只有画心的人自己懂!”萧燕说。
    梦竹静静的坐在那儿,微微的含著笑,在众目所瞩之下,悠然的用眼光在人群中溜了一
圈,她的眼睛在何慕天脸上停了几秒钟,很快的又挪开了,后者正深深的望著她,带著股探
索和了然的神情。当她移开目光时,他也转开了头。小罗叫了起来:“这总该罚了吧?比我
的心还难懂!有谁能了解?梦竹!先解释!再受罚!”梦竹抿著嘴角,浅浅的一笑,慢吞吞
的说:
    “真的没人看得懂?”“没有!”小罗叫:“如果有人看得懂,就放过你这一关!你问
问看有没有人能懂你的心?”
    “只要有一个人懂,就不能罚我。”梦竹说。
    “行!”胖子吴说:“我相信没人能了解这颗少女的心,那么复杂,又那么密密层层
的,别人一个心,你怎么跑出那么多个来了?”梦竹的眼睛又在人群中转动,似乎想找出那
能了解这颗心的人。但是,半天也没人承认能了解。小罗、胖子吴、萧燕等又都闹个不停,
叫著吵著要梦竹受罚。梦竹看看没有希望了,就叹了一口气,慢慢的站起身来。可是,她刚
刚站起来,何慕天就咳了一声,呆呆的望著她,她也望著他,那对大眼睛似乎正脉脉的对他
在作无声的询问:
    “你不懂吗?你不了解吗?你不知道吗?”
    何慕天调开眼光,提起一支笔来,在一张纸上写几个字,微微一笑说:“或者,这颗心
的意思是如此吧!”
    大家看那张纸,上面写了七个字:
    “重重心事有谁知?”
    梦竹看到了这七个字,就带著个飘忽的微笑,坐回了位子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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