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度夕阳红

第39章


同时,对何慕天幽幽的看
了一眼。大家看到梦竹坐了回去,知道谜底已经揭露。萧燕不服的说:
    “这不是有点赖皮吗?她到底把心里的事表达了没有?”
    “既然有言在先,”王孝城看了看梦竹说:“也只好饶她了!”“我也有点不服气!”
小罗说:“但是,好吧,饶就饶了她吧!算她便宜!我们还是再看看下一颗心是什么?”
    下一颗是王孝城的“心”。
    “解释!”小罗又大叫了起来:“这算什么东西?打哑谜吗?非好好的说明白不可!这
也该罚双份!”“我不是已经写明白了吗?”王孝城笑著说,似有意似无意的把眼光对室内
溜了一圈。“有一个女孩子,在水的一方,似近非近,似远非远,溯洄从之,道阻且长,溯
游从之,宛在水中央!”
    “解释!”小罗仍然敲著桌子嚷:“这个‘伊人’是谁?”
    “伊人吗?哈!”王孝城举起酒杯,一饮而尽,学著小罗的口气说:“只在此屋中,人
深不知处。”
    “好吧,又是一个鬼扯的!”萧燕说:“还是趁早罚他吧!”
    “对!”小罗附议:“这绝不能算数。”
    “梦竹那个都能算,我的还不能算?”王孝城笑著问。
    “不行!非罚不可!”“那么,我学一个老鼠叫吧!”王孝城说著,就“吱吱吱,吱吱
吱,”的叫了几声,然后又发出一大串的急叫:“吱吱吱,吱吱,吱吱吱吱吱……”一直吱
个不停了。
    “怎么的?”萧燕问:“这只老鼠怎么了?”
    “偷吃五香豆腐干,给小罗抓住尾巴了。”王孝城说。
    一阵哄然大笑。接下去是萧燕的心:
    大家看了,都顿时涌来无限的感慨,叹息之声纷纷而起,青春永在,欢乐长驻!行吗?
这是每个人的愿望,可是,世界上没有永在的青春,也不会有长驻的欢乐!年年岁岁,常相
聚首,又可能吗?这年轻的一群被炮火从各个不同的角落里,逼到这嘉陵江畔。但是,谁能
知道,可以聚首多久?日月流逝,岁月倏忽,他们原是风中柳絮,水中萍草,一朝相聚,知
能几时?萧燕的这颗心代表了好多人的心,大家都有点不胜感触了。萧燕看到自己的心引起
了大家的伤感,就笑著把纸条一揉,说:“乱写的!我们再看下去吧!”
    底下是何慕天的,打开来,大家都围上去看,出乎意料之外的,这张纸条上面根本就没
有画心,只写著几行字:
    我的心早已失落,暮色里不知飘向何方?
    在座诸君有谁能寻觅?
    见著了(别碰碎它)请妥为收藏!
    “哈!”小罗抓了抓头:“更好了!连心都没有了!”
    “别多说!罚他吧!”萧燕说。
    “罚我?”何慕天问,啜了口酒。“我的心丢掉了嘛,怎么能罚我呢?心已经失落了,
还怎么画得出来?”
    “赖皮,调皮,加顽皮!”萧燕说:“梦竹,你认为该不该罚?”
    梦竹正神思恍惚的望著那张纸条,听到萧燕问她说,她一惊,下意识的回答:“该!”
“该?”何慕天问,望著梦竹,顿时,她觉得浑身一震。梦竹那对眼睛正从纸条上移到他的
脸上,眸子悄悄的转动著,静静的巡逡著,在他的脸上探索寻觅。她那小小的脸庞上醉意盎
然,眼睛里盈盈的盛满了成千成万缕柔情。他全身悸动,心脏痉挛,抓起了一支筷子,他敲
著酒壶说:“该!就罚我填一阕词吧。”于是他深深的望著梦竹,用低沉的嗓音,豪放而激
动的念了起来:“逝水流年,人生促促,
    痴情空惹闲愁!任他人嗤我,怪诞无俦,
    多少幽怀暗恨,对知己畅说无休
    人静也,为抒惆怅,高啭歌喉!
    难收,两行热泪,纵大放悲声,怎散繁忧?
    叹今生休矣,一任沉浮,
    唯有杯杯绿醑,应怜我,别绪悠悠,
    从今后,朝朝纵酒,恣意遨游!”
    念完,他举起酒杯,对著喉咙里灌去。许多酒泼在身上,他站起来,踉跄的走到窗前。
酒在他的体内燃烧,他感到头中昏昏然,血管似乎都将迸裂。用手托住头,他凝视著窗外的
月色。身后那一群人继续在玩,许多人都醉了,一部份醉于酒,一部份醉于情。喧嚣不止,
吵闹不休,特宝大发酒疯,忽然高歌起“满江红”来,一部份和在里面大唱特唱。他掉转
头,一眼又看到那对眼睛,如醉如痴,如怨如慕。他迅速的再回过头去望著窗外,但是,窗
外也有著那对眼睛,盈盈的飘浮在夜空的每一个角落里。他把头逃避的仆在手腕中,喃喃的
问:“天哪,如果有缘,为什么相逢得这么晚?
    如果没有缘,为什么又要相逢?”几度夕烟红36/7817
    嘉陵江的水静静的流著,暮云在天际增多增厚,密密层层的卷裹堆积。秋天的寒意正跟
随著暮色逐渐加重,一阵秋风,带下了无数的黄叶,轻飘飘的飞落在水面,再缓缓的随波而
去。梦竹披著一件毛衣,沿著江边,慢慢的向前走。从眼角,她可以看到何慕天仍然坐在镇
口那家小茶馆里浅斟慢酌。走到那棵大柳树之下,她站定了,面对著嘉陵江,背倚著树干,
她默然伫立。光秃秃的柳条在她耳际轻拂,她抓住了一条,折断了,怜惜的抚摸著那脱叶的
地方。远山在暮色中越变越模糊,只能看出一个朦胧的轮廓。云,已经变黑,而又慢慢的与
昏暗的天色揉和成一片。水由灰白转为幽暗,隔江的景致已迷蒙难辨——夜来了。梦竹呆呆
的站著,头靠在树干上,无意识的凝视著远处的天边。夜对她四面八方包围过来,寒风沉重
的坠在她的衣襟上。一弯如眉的新月,正穿出云层,在昏茫如烟的夜雾中闪亮。她不知道自
己已经伫立了多久,但她固执的站著,一动也不动。秋虫在草际低鸣,水边有青蛙的声,偶
尔,一两声噗通的青蛙跳进水中的声音,成了单调的夜色的点缀。风大了,冷气从手臂上向
上爬,蔓延到背脊上。露水正逐渐浸湿她脚上的布鞋,冰凉的贴著她的脚心。一滴露珠突然
从柳条上坠落,跌碎在她的脖子里,她一惊,不由自主的打了一个寒噤。有脚步声沿著岸边
走来,她侧耳倾听,不敢回头。脚步似乎是向她这边走来的,她的双腿僵硬,脖子梗直,紧
倚著树身,她全神贯注而无法移动。脚步在她身后停住了,她屏住呼吸,紧张的等候著身后
的动静。但,时间缓慢的滑过去,背后却始终没有丝毫声响。
    过份的寂静使她难以忍耐,站直了身子,她正想回头,一件夹大衣突然对她肩膀上落了
下来,轻轻的裹住了她。她回过头去,暗夜里,一对深湛的眸子正闪烁著,像两道黑夜的星
光。她全身紧张,而心灵悸动了,血液向她的脑子集中,耳朵里嗡嗡乱响。用手抓住了一把
柳条,她平定了自己。迷迷蒙蒙的望著对方。夜色中,他穿著长衫的影子颀长的耸立著,在
晚风的吹拂下,衣袂翩然。月光把许多柳条的影子投在她的脸上,那样东一条西一条,有的
深,有的浅。她的眼光从那些阴影后直射过来,带著那样强烈而奇异的火焰,定定的停驻在
自己的脸上。她觉得喉头紧逼,情绪昏乱,无法发出任何的声音。
    就这样,他们彼此凝视而不发一语。枝头,露珠无声无息的滴落,草中,纺织娘在反复
的低吟,远处,有青蛙在此起彼伏的互相呼应。夜,随著流水轻缓的流逝,那弯孤独的眉
月,时而穿出云层,时而又隐进云中,大地上的一切,也跟著月亮的掩映,忽而清晰,忽而
朦胧。时间不知道过去了多久,一声青蛙跳落水中的“噗通”之声,使他们同时惊觉。他轻
咳了一声,用袖子抹去聚集在眉毛上的露水,轻轻的说:
    “夜很深了。”“是的。”她也轻轻的应了一声。
    “好像——要起风。”他看了看天色。
    “是的。”“冷吗?”“不。”话停顿了,他们再度四目相瞩,似乎已无话可谈,又过
了好久,他才低声的,用充满了无法抑制的感情的口吻问:
    “为什么今天的散步延迟到这么晚?”
    “嗯?”她仿佛没听清楚。
    “平常,你不是天黑不久就回去了吗?”
    “嗯。”“今天——等什么?”他的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
    “你。”她的声音更低,但却十分清晰。
    “真的?”“不相信?”她反问。话又停顿了,他的目光在她脸上盘旋。然后,他的手
慢慢的握住了她拉著柳条的手,把她的手从柳条上拿下来,用双手交握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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