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度夕阳红

第41章


梦竹嘟
起了嘴,眼睛望著地下,说:
    “你真要告诉妈?”“当然啦!女孩儿家黑夜里在河边和男人家搂搂抱抱,别以为我老
了眼睛看不清!看月亮?月亮长到那儿去了?别丢人了……”“奶妈!你说得好听一点好不
好?”
    “哟哟,怪我说得不好听,不怪你自己做得不好看呀!”
    “你!”梦竹气得跺了跺脚:“你根本不懂爱情!”
    “哎哟,我不懂!我一大把年纪了还不懂!梦竹,你小心点儿,男人有几根肠子我全知
道!别看你这个什么大青天,离恨天的……”“何慕天!”梦竹叫。“好好,何慕天就何慕
天,长得尽管白白净净,心里还不是肮脏一堆!梦竹,你可是有了婆家了……”
    “奶妈!”梦竹气愤愤的大叫:“闭上你的嘴巴!你是老糊涂了,是不是?”“我?”
奶妈盯著梦竹说:“我是老糊涂?你才是小糊涂呢!”
    “我怎么糊涂?”梦竹问:“你根本不懂!我在追寻一份最美丽的感情,像诗一样,像
梦一样,像月亮、云、和星星一样,又美丽,又神奇,又……”话没说完,接连就是两声
“阿嚏!阿嚏!”把诗和梦都赶走了,她站住,揉揉鼻子,又是一声“阿嚏”,奶妈点点头
说:
    “你看!你看!我就知道你非受凉不可!还不走快一点!云啊,星星啊,也保不了你不
生病啊!”
    跨进家门,才走进堂屋,梦竹就不由一愣。李老太太正坐在堂屋正中神案前面的方桌
边,一张紫檀木的椅子里。桌上,桐油灯燃得亮亮的,昏黄的光线照射在李老太太的脸上。
由于长久的蜗居室中,而太少接触阳光,她的脸色就显得特别的苍白。两道黑黑的眉毛低压
在锐利有神的眼睛上,有种与生俱来的威严和庄重之感,她靠在椅子里,手放在椅子的扶手
上,冷冷的望著走进来的女儿。用严厉而不杂丝毫感情的声音说:“过来!梦竹!”梦竹怯
怯的看了母亲一眼,慢吞吞的走了过去。“你到哪里去了?弄得这么晚?你说!”
    “我……”梦竹垂下头,轻轻的吐出两个字:“散步。”
    “散步?”李老太太挑起眉毛:“散步!你骗谁呀?你从吃过晚饭散步到现在?”
“嗯。”“你还敢嗯?你趁早说出来吧,你干了些什么事情?”
    “没有干什么嘛,”梦竹说:“就是散步。”
    “奶妈!”李老太太喊,眼光锐利的,穿透一切的盯在奶妈的脸上。“你在哪儿找到她
的?”
    “在……”奶妈扫了梦竹一眼,她向来对李老太太有几分畏惧,嗫嚅了一会儿,终于说
了出来:“河边上。”
    “河边上!这么晚,她在河边上做什么?”李老太太更加严厉的望著奶妈,在这对厉害
的眼光下,要撒谎几乎是不可能的。“她在……她在……”奶妈咽了一口口水:“在……”
    “奶妈!”李老太太睨视著她:“你可不许帮她隐瞒!”
    “她在……在看月亮!”
    “看月亮?”李老太太皱皱眉:“她一个人?”
    “她……”奶妈周身的不自在,李老太太的厉害使她无招架之力:“她……她……”
    “阿嚏!”梦竹打了个喷嚏,奶妈望了她一眼,好不容易找到机会来掉换话题:“瞧,
受凉了吧!到河边上吹风吹的!赶快到床上去躺著吧!”“奶——妈!我——问——你——
话!”李老太太一个字一个字的说:“她和谁在河边看月亮?”
    “阿嚏!”梦竹又是个喷嚏。
    “她——”奶妈伸伸脖子,仿佛有个鸡蛋梗在喉咙里:“一个人。”“一个人?”李老
太太不信任的问:“就她一个人?”
    “嗯,就她一个人。”鸡蛋咽下去了,谎已经撒了,就硬著头皮撒到底吧!“奶妈,”
李老太太审视著奶妈,多年相处,她知道这老妇人是老实透了的人,从不敢撒谎的。“你说
的都是真话?没有帮这个鬼丫头隐瞒我?你知道,说了谎话将来是要下拔舌地狱的!”奶妈
机伶伶的连打了两个冷战。
    “她确实是一个人吗?你看清楚了?”李老太太再钉了一句。“阿嚏!阿嚏!阿——
嚏!”梦竹揉著鼻子,眨巴著眼睛,望著奶妈。“嗯,嗯,当然看清楚了,就她一个人。”
奶妈心一横,拔舌地狱就拔舌地狱吧。李老太太抬起眼睛来,似乎是相信了,凝视著梦竹,
她点点头,冷冷的说:“梦竹!你给我放规矩一点!以后待在家里少出去,看你那对水汪汪
的眼睛就不正经,我们李家是书香门第,你可别给我出乖露丑!一个十八九岁的女孩子,深
更半夜在河边闲荡,算什么名堂?你到底在做什么?”
    “我——”梦竹的眼珠转了转:“作诗,找灵感!”“作诗?你作了首什么诗?念给我
听听看!”
    “我——”仓卒间,梦竹找不到搪塞的东西,咽了口口水,她念出了何慕天的词:“逝
水流年,人生促促,痴情空惹闲愁!任他人嗤我,怪诞无俦,多少幽怀暗恨,对知己畅说无
休……”“好了,”李老太太打断了她:“你就会作这种词!满脑子乱七八糟的想头!看
吧,将来门风一定要败在你手上。去吧,回房去!穿那么一点点,找病!”
    梦竹回到房间里,长长的透出一口气。在床沿上坐了下来,对著桌上的油灯发呆。“逝
水流年,人生促促,痴情空惹闲愁!”是吗?痴情空惹闲愁?她眯起眼睛,灯光里,何慕天
的脸在火苗中隐现。“何——慕——天——”她张著嘴,无声的念:“何——慕——天—
—”
    门推开了,奶妈在她面前一站,手里拿著托盘。
    “做什么?”她问。“敲敲蛋!”她望著奶妈,奶妈也望著她。噘噘嘴,她笑了,看在
“拔舌地狱”上,这两个蛋似乎是非吃不可。勉为其难,在奶妈虎视眈耽的监视下,她伸著
脖子,好不容易的噎下了那两个蛋,奶妈看著她吃完,又递上一个碗。
    “这又是什么?”梦竹瞪大眼睛问。
    “红糖姜汤,祛寒的,赶快趁热吃!”
    “我——根本没受凉!”
    “还说没有,刚刚起码打了十个喷嚏!”
    “那——那是装出来的——”话没说完,鼻子里一阵发痒,禁不住连著两声“阿嚏”,
倒是货真价实的喷嚏,奶妈点点头说:“你看!怎样?”梦竹斜睨著奶妈,无可奈何。接过
碗来,她一口口的咽了下去,禁不住蹙眉尴嘴。奶妈收拾了碗筷,把她的睡衣找出来,放在
枕头旁边,抖开棉被,铺好了床。再审视了她好一会儿,才拿起托盘,准备出去,走了两步
又站住了,对她叽哩咕噜的说:“我下拔舌地狱倒没关系,只是,好小姐,你妈这个脾气,
你是清楚的。你和那个什么天要是认了真,你可准备怎么办?不是小娃娃了,一切事情,你
也该自己想想清楚!”
    说完,她拿著托盘走了。这儿,梦竹用双手托著下巴,瞪视著油灯,真正的发起呆来。
油灯上的火焰忽大忽小,忽明忽暗,似乎在象征著那茫不可知的未来。几度夕烟红38/781

    杨明远和王孝城从沙坪坝的镇上走了出来,顺著脚步,慢吞吞的沿著嘉陵江踱著步子,
一面热心的讨论著艺专的两位教授,邓白和吴茀之的画。这两位教授都教花卉,而杨明远却
是李长白的得意门生,特别喜爱工笔人物。王孝城不喜欢工笔画,嫌它太琐碎太细致,一来
就耸耸奇$%^書*(网!&*$收集整理肩说:
    “画一只猴子哦!三万六千根毫毛,一根根的画上去,一只猴子就可以画上几小时,简
直是杀时间!假若画一张‘百猴图’,可以把人从头发黑的时候画到头发白的时候,毫毛还
没画到一半呢!”他自己画写意,山水和花卉都来,杨明远也常常说王孝城的画:“提起笔
来,就那么一挥一洒,这儿提一下,那边点一点,就算完事,枝子从哪儿长出来的都不知
道!”
    所以每当画起画来,两个人都少不了要挖苦对方,王孝城一来就问:“美人衣服上的花
绣了几朵了?”
    杨明远也会来一句:“涂了几个墨团团了?”
    原来,王孝城曾有一张得意的“墨荷”,用大号画笔画的,气派非常之雄厚,整张画纸
上就是几匹荷叶,和一枝亭亭伸出的莲蓬。杨明远认为画得太草率,称他是“涂几个墨团
团”。每次谈起画画,也总是要争论几句,像邓白和吴茀之,杨明远就喜欢邓白,王孝城喜
欢吴茀之。两人走著一边还大声的辩论著。已经是深秋的时分了,虽然是午后,气候仍然很
寒冷,没有太阳,天是阴沉欲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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