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度夕阳红

第42章


光秃秃的柳条在萧瑟的寒空中摇摆。王孝城指著柳树
说:“堤边柳,到秋天,叶乱飘!
    叶落尽,只剩得,细枝条!”
    杨明远微笑著接下去念:
    “想当年,绿荫荫,春光好,
    今日里,冷清清,秋色老!”
    “噢,秋天!”王孝城蹙著眉说:“我不喜欢秋,太肃杀,容易引起人的乡愁和感
慨!”
    “尤其在这寒阴阴的气候里,”杨明远说:“冬天似乎马上会来,而冬衣还睡在当铺
里。简直是给人威胁!”
    “学学小罗,四大皆空,也照样无忧无虑!”
    “秋天来了,他四大皆空,预备怎么办?”
    “你别为他发愁,”王孝城笑著说:“船到桥头自然直,今年,我想他是没问题了。有
人会为他想办法的。”
    “有人为他想办法?谁?”
    王孝城伸手指指天际,杨明远下意识的一抬头,正有一群鸟向南边飞去。“燕子?”他
问。“噢,燕子,”王孝城说,“小飞燕。”
    “你怎么知道?”“任何人都可以看出来,其实,小罗不是个笨人,你别看他嘻嘻哈哈
的,好像心无城府。事实上,他是十分工于心计的,就拿他对小飞燕来说吧,胖子吴追求得
火烧火辣,弄得人尽皆知也没追上。小罗呢,毫不费力的,不落痕迹就让小飞燕倾了心。我
总觉得,追求女孩子是一门大学问,技术是很重要的,像你像我,都不行!”
    “不过,我们也并没有追求女孩子呀!”杨明远说。
    “我们是没有行动而已,并非没有动心,你敢说我们常玩的那一群里的女孩子,你就没
有为任何一个动心吗?不过,我王孝城是不想结婚的,交女朋友就得作婚姻的打算!我怕婚
姻,那是枷锁,我宁可海阔天空,自由自在的过过舒服日子,不想被婚姻锁住。而且,我也
有自知之明,除非有我真爱的女孩子,要不,还是算了。”
    “什么意思?”杨明远没听明白:“怎么个‘算’法?碰不到你真爱的女孩子,你就终
身不结婚?”
    “或者。要不然,就娶尽天下的美女,如果我得不到我真爱的女孩子,任何女人对我都
一样了!”
    “你的说法好像是你已经有了倾心的对象,而又无法得到。”“也可能,我晚了一
步!”
    “萧燕吗?”“别胡扯八道了!”王孝城哈哈一笑,抬头看了看天,乌云在天边聚拢,
一阵风来,带著浓重的寒意,“真的,冬天快来了御寒的衣服还没影子呢,还在这儿胡
扯!”
    “要下雨了,”杨明远也看了看天:“秋天,真不给人愉快感!”又是一阵风来,他用
长袖对著风兜过去,微笑著说:“好了!装了一袖清风,总算不虚此行,回学校吧!”
    “唔,”王孝城的眼睛直视著前方:“不过,也有人不受秋的影响,照样追求著欢
乐。”
    “是吗?”杨明远泛泛的问。
    “唔。”王孝城依然就前面看著。
    杨明远顺著王孝城的眼光看去,于是,他看到一幅美丽而动人的图画。在嘉陵江水畔的
一个石阶上,何慕天正无限悠闲的坐著,他身边是一根钓兔竿,斜伸在水面上,这一头,并
非拿在手中,而是用块大石头压在地上。他的眼睛也没有注视水面的浮标,只呆呆的凝视著
他左边的那个人。在他左边,梦竹正坐在一块大石头上,垂著两条大发辫,系著一件白色的
披风。披风宽大的下摆,正迎风飞来,像极了白蝴蝶的双翅,伸展著,扑动著。她膝上放著
一本书,但她也没有看书,而用胳膊支在膝上,双手托著下巴,愣愣的,一动也不动的望著
何慕天。“你看,”王孝城笑了笑:“这就是人生最美丽的一刻,天地万物,都在彼此的眼
睛中。”
    杨明远看了王孝城一眼:
    “你似乎很懂得感情。”
    “哈,是吗?”王孝城笑著说,拉拉杨明远的袖子:“我们走开吧,别去打扰他们,看
样子,他们的世界里,已没有第三者能存在了。”杨明远仍然注视著那对浑然忘我的人儿,
好半天,才耸耸肩,突然觉得天气变得很冷了。
    “走吧,恐怕要下雨。”
    他们折了回去,准备去坐渡船回学校。路上,两人都莫名其妙的沉默了起来,起先的那
股高谈阔论的兴致都没有了。秋风带著压力对他们扑面而来,暮云正轻悄悄的在天空上铺展
开来。默然的走了好一会儿,杨明远才深思的说:
    “奇怪,她为什么选择何慕天?我觉得何慕天有点怪,而且有些神秘,家在昆明,干什
么跑到重庆来读大学?西南联大不是也很好吗?他又总有用不完的钱,而他的家庭,大家都
只传说很有钱,却谁也不明白他家庭的真正情形,你不觉得这个人可能有问题吗?”
    “有问题?你指那一方面?”
    “例如政治背景……”
    “绝对不会!他是个诗人,满身诗人气质,别的什么都没有,至于思想,我保证他是个
纯右派的。你别胡思乱想,你对他好像很有成见,一开始你就不喜欢他。”
    “并非成见,只是——”他皱皱眉:“总觉得他有点不对劲!”“或者是因为——”王
孝城说了一半,又咽住了。
    “因为什么?”“没什么,船来了,走快一点吧!”
    上了渡船,到了对岸,两人又都沉默了下去,默默的向艺专走去,一大段路,谁都没有
说话。直到艺专的黑院墙已经在望了,王孝城才突然的叹了口气:
    “唉!”“唉!”杨明远也叹了口气。
    “怎么了?你?”王孝城问。
    “怎么了?你?”杨明远也问。
    “我?没有什么。”“我?也没有什么。”王孝城看看杨明远,后者也看了看他。然
后,王孝城笑了,一拉杨明远的袖子说:
    “走!到校门口茶馆去喝两杯,我喝酒,你喝茶!”
    “你有钱?”“钱?”王孝城豪放的摔摔袖子:“赊帐吧!以后再说!”
    两人跨进了茶馆,坐了下来。
    外面,细雨开始绵绵密密的飘飞了起来。
    “好呀!小姐!”“嘘!别叫!”梦竹把手指压在嘴唇上,对奶妈警告的说,一面用那
对美丽的大眼睛恳求的望著奶妈。
    “外面在下雨,你又要出去?现在,每天中午你妈一睡午觉,你就往外面溜,等到你妈
醒来找不到你,又要跟我发脾气!”“好奶妈,帮帮忙!我去两小时就回来,包管妈的午觉
还没醒,神不知鬼不觉的,决不会牵累你!”
    “两小时?那一次你是守时两小时回来的?要我在你妈面前左撒谎右撒谎,将来我真下
了拔舌地狱哦,一定把你也拉进来!”“我一定陪你,好不好?”梦竹说著,急急的向门口
溜去。“你不用担心拔舌地狱里没人陪你!我准陪,一言为定!”
    “喂喂,”奶妈赶上来,又拉住了梦竹:“你不带把雨伞?外面在下雨!”“这一点毛
毛雨,有什么关系?”梦竹挣脱了奶妈的手。
    “你那个离恨天又在等你了,是不是?”
    “奶妈!”梦竹叹口气说:“我告诉你多少次了,是何慕天,不是离恨天!”“何慕
天,离恨天,还不是差不多!”奶妈叽咕著,一抬头,看到梦竹已经走到门外去了,就又移
动著小脚,吃力的追了上去,扶著大门,再钉了一句:“两小时之内,一定要回家哦!”
“知道了!”梦竹头也不回的说,向前面匆匆走去,走了老远,才站住松了口气,摇摇头,
自言自语的说:“怎么上了点年纪的女人,就都会变得这样噜苏的呢!”
    一把伞突然伸了过来,遮在她的头顶上,她一惊,抬起头来,接触到一对深沉、含蓄、
而带著笑意的眼睛,一袭蓝布长衫罩在夹袍子上面,依然带著他特有的那股潇潇洒洒的劲
儿。她笑了,欢欣的情绪鼓舞著她,她觉得自己像一朵清晨的睡莲,正缓缓的绽开每一朵花
瓣,欣欣然的迎接著美好的世界和黎明。“是你?”她欣喜的说:“吓了我一跳!”
    “是吗?”他问,盯著她的脸,在伞的阴影下,注视著她那清新美好的脸庞。“我在小
茶馆里左等你不来,右等你不来,实在等不下去了,只好迎著这条路来接你。怎么?今天为
什么这样晚?”“妈刚刚才睡著。”梦竹说,和何慕天并肩向前面走。细雨轻飘飘的洒在油
纸伞上,发出蟋蟋的响声,石板地上湿漉漉的,混含著泥痕。何慕天的长衫下摆上已全是泥
水和污点。
小说推荐
返回首页返回目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