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度夕阳红

第68章


但,你使我说不出口,我太爱你,太怕伤害你……反而对你伤害得更大!怎么说
呢?我能怎么说呢?当你背弃家庭跑向我,我怎敢告诉你我有妻子?何况,我又决心要娶
你!我回昆明去,所有的理由都是藉口,只因为要办妥离婚,好跟你办理合法的手续……”
“哈哈,”梦竹冷笑:“多动人的一篇话!”“我知道你会这么说!”何慕天喘了口气:
“我知道你不会相信我!反正,事过境迁,说也罢,不说也罢!”
    “你回去办理离婚!为什么后来的一个多月一封信也不写?”“起先,我写了。后来,
我的日子变得非常荒唐……”他深吸著烟,回忆使他的眼睛显得痛苦而迷蒙。“整日整夜我
和她作战,她坚持不肯离婚,我想回重庆,把一切经过向你坦白,然后带著你远走他方,去
重创一个世界。我想你会谅解我,会跟我走的。但我又存一个希望,想她总有一天会被我的
冷漠所折服,就会同意离婚。这样,我在两种矛盾的心理中挣扎,一忽儿想立即束装回重
庆,一忽儿又想继续和她作战,痛苦、烦恼到了极点,就酗酒买醉。好几次,我在灯下提笔
给你写信,每次都无法写下去,总觉得再写些欺骗的话,还不如马上回重庆。可是,第二
天,我又觉得,没有那张离婚证书,我如何见你?我怎能对你说:‘跟我走,我们不能结
婚,请做我终身的情妇!’我不能!”他用手支住额,痛苦的摇著头,往事像一条鞭子,击
痛他每一根神经。“就这样,一天天犹豫,蹉跎下去,最后,她同意离婚了,同意得那么干
脆……我不知道你去过昆明,我也不知道她对你说了些什么,但我可以想像得出来……抛下
家里未满月的婴儿,怀著一张离婚证书,我没有担搁一分钟,扑奔重庆,准备向你忏悔曾有
过的欺骗……”他长长的叹口气:“到了重庆,才知道短短三个月,世界早变了颜色。什么
都没有了,什么都不存在了,爱情……梦想……及一切!”他把手从额上拿下来,泪光中,
梦竹坐在灯下的身子只是个模糊的影子。他凄然一笑,吐出了一口烟,惘惘然的说:“就是
这样,总之都过去了,我知道,我说也没有用,你不会相信。”
    梦竹深深的注视著何慕天,跟著何慕天的叙述,她似乎又回到了过去:小屋中绝望的等
待,仆仆风尘的渝昆道上,那个自称为“何太太”的女人,昆明街头凛冽的寒风,以及那喝
醉了酒摇摇晃晃走过去的青年……是真的吗?何慕天的叙述有几分可信?那张半隐在烟雾中
的脸庞清癯苍白,那对闪著泪光的眼睛诚恳真挚……是真的吗?是真的吗?
    “唉!”何慕天再叹口气,灭掉了烟蒂。“小罗说:‘她已经结了婚,生活得很平静,
你别再麻烦她了!’结了婚,生活得很平静!我还有什么话好说!朋友们唾弃你,深爱的人
已改嫁,嘉陵江边景物全非!我只有离开,只有远走,走到见不到任何熟人的地方去!嘉陵
江卷走了我的离婚证书,卷走了我生平唯一一次惊心动魄的恋爱,也卷走了我一大部份的生
命……小过,我并不知道你已有了晓彤,如果我知道,我会不顾一切,不顾生命的争取你!
我会和杨明远谈判,会向你哀求……反正,我决不会让你跟著杨明远!但是,我不知道!”
梦竹咬紧嘴唇,何慕天的神色和声调让她颤栗,她又看到往日那个何慕天了!豪放、潇洒、
痴情……她说不出话来,心情激荡而迷茫。是这样的吗?是这样的吗?看来往日并非不可原
谅!他!何慕天!就在她现在再望著他的时候,她仍可感到在胸中蠢动的那份深情,他对她
依旧有往日的压力和吸引力。不!这一切言语都只是他的花言巧语!只是在换取她的同情!
他又在故技重施!不!你不能信他!决不能信他!你以前被他欺骗得够了,现在又要被他所
欺骗!不!你一定要坚强,要认清面前这个人!你不再是十八、九岁的孩子!不!他是个魔
鬼,你决不能再受骗?!
    “不!”她突然的仰起头来:“我不相信你,我不相信你说的任何一个字!”何慕天的
身子晃了晃,用手抓住窗棂,他竭力稳定自己。怎么回事?自己会变得如此脆弱?取出了
烟,他再燃上一支。对梦竹点了点头,苦笑了一下。
    “你不相信,我知道你不会相信。”他重复的说。“好吧,别谈了,无论是怎么回事,
现在来谈都已经晚了。我们还是回到原来的题目上去,怎样?”
    “原来的题目?”“关于晓彤和如峰。”“晓彤和如峰!”梦竹坐正了身子。“是的,
我们该谈谈,晓彤是我的女儿,如峰是你的内侄!我管我的女儿,你管你的内侄……”“你
的意思是——”“他们永不许来往!”梦竹斩钉截铁的说。
    “为什么?”何慕天锁紧了眉头:“你可以恨我,似乎不必恨如峰!如峰没有过失,晓
彤也没有!拆散他们,你怎么忍心?”“我必须拆散他们!”梦竹闷闷的说。
    “为什么?”“因为——”梦竹猛的提高了声音:“不愿晓彤接近你!不愿晓彤回到你
的身边!不愿晓彤嫁给‘何慕天的内侄’!”
    何慕天的身子再度晃了晃,说:
    “好,如果我避开呢?”
    “避开?”梦竹犹疑的问。
    “我把公司交给如峰,我离开,到日本去,或其他的地方去,假如去不成,就到台中或
台南找一个清静的地方住下。我不参与他们,不卷进他们的生活……”泪涌进了他的眼眶,
摇摇头,他恻然而无奈的微笑了。“像你所期望的,我不接近晓彤,不收回晓彤,魏如峰也
只是魏如峰,不是我的内侄。那么,你是不是能同意了?”
    梦竹不解的望著何慕天。
    “你为什么这样迫切的希望他们结合?”
    “因为——”何慕天虚弱的笑笑:“我希望晓彤快乐。我——爱她!”梦竹一震,瞪视
著何慕天,她忽然整个的迷茫了起来。这个男人是怎样的一个人?他有一颗怎样的心?她错
愕的、昏乱的、困惑的望著对方,久久都说不出话来。何慕天无力的抬起了眼睛,重复的问
了一句:
    “行了吗?你同意了吗?”
    “你是说真的?”“你以为我在说谎?我欺骗谁?目的又何在呢?你——总应该相信我
一句吧!”梦竹沉思了起来,时间在沉肃的空气中迅速的消逝,咕咕叫钟已数度报时。梦竹
猛的跳了起来,几点了?夜风正肆无忌惮的从窗口穿入,天际闪烁著几点寒星。该回去了,
那儿还有一个未收拾的残局!一个负气出门的丈夫和心碎的女儿!凝视著何慕天,她慢慢的
点点头,慢慢的说:
    “如果你诚心这么做,我不反对!但是,你必须对晓彤的身世保密!”“谢谢你,梦
竹。”何慕天说,声调是微颤的:“我会保密,你放心。你愿意再坐一坐吗?”
    “不了,”梦竹说,声音生硬而艰涩:“不早了,我该回去了。”梦竹走向了房门口,
何慕天不由自主的跟了过去。望著梦竹的手放上了门柄,那是只瘦骨嶙峋、干枯龟裂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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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只做过许许多多粗事的手——从她的手上把视线往上抬,触目所及,是她鬓边的白
发,和眼角的皱纹。他突然感到脑中轰然一声巨响,整个身子都摇摇欲倒,他的手迅速的落
在门柄上,盖上了梦竹的手背,握牢了门柄——连带梦竹的手一起。他冲口而出的喊:“梦
竹!别走!”梦竹陡的站住了,惊愕的回过头来,她接触到一对灼热的眸子,听到了一个男
性的呼唤——用生命、及全部感情所作的呼唤——她的思想停顿,意识消逝,精神迷乱,剩
下的是愕然、茫然,和震撼全心的一阵天旋地转。她张开嘴,只吐得出断续的两个字:
“你?你!”“梦竹——”何慕天怔怔的望著她,痴情之态一如当年!“离散这么多年后,
没想到还能看见你!”他转开了头:“在你离开这屋子以前,我有一样东西要送给你!”
    他转身走开,到了壁橱前面,打开橱门,又打开一口小箱子,从里面取出一个精致的,
雕刻著小天使的木匣子。捧著这木匣子,他走回梦竹的身边,轻声的说:
    “这里面,是我多年来的秘密,这个小匣子,就是在我们最要好的那段时间,你都没有
看到过。没想到,今天我还会看到你,不久之后,我又必须守住我对你的诺言,离开这儿到
别处去。以后,什么时候能再见,就更不得而知了。所以,在你走以前,把这个拿去吧。”
    梦竹愣愣的接过了匣子,望著何慕天说:
    “我可以打开吗?”何慕天点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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