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度夕阳红

第67章


她凝视著何慕天的侧影:依然那样漂亮,依然有著深湛的眼睛和哲人的风度!想必,这
些年来,他的生活美满幸福,而她呢?她咬紧嘴唇,血液向脑子里涌去,在这一瞬间,她又
看到了当日在他家受了羞辱而跑出来,踅踅于寒风瑟瑟的街头,无处可归的自己!
    门开了,何慕天收起了钥匙。月光下,呈现在梦竹眼前的,是通向车房的水泥道路,和
修剪得整整齐齐的、五彩缤纷的花坛,以及水珠四泻的小喷水池。何慕天让在一边,带著几
分不自然,轻轻的说:
    “进来吧,我想还是在家里谈比较好些。”根据他的经验,霜霜出去了就不会早归,魏
如峰也不在家,真正能够安安静静谈一谈的地方,恐怕还是家里。
    梦竹跨了进去,走进客厅,阿金迎了出来,诧异的望著梦竹,奇怪著主人怎么会带进这
样一个衣著随便的女客!何慕天对阿金挥了挥手,说:
    “泡两杯茶送到我房间里来,告诉任何人不要来打搅,有客来就回说不在家!”阿金更
加诧异了,何慕天在自己房间中待客就不常见,待一位女客就更是绝无仅有的事!何况,看
何慕天的神情,这位女客的身分似乎不大寻常!她好奇的看了梦竹一眼,不敢多说什么,泡
了两杯茶,送进何慕天的房里,就默默的退了出去。
    何慕天关好了房门,走到桌子旁边,梦竹正坐在桌前。一时间,两人面面相对,都有种
奇妙的紧张和尴尬。何慕天取出了烟,掏出打火机,手指是颤抖的,一连好几下,才把打火
机打著,燃著了烟,他深吸了一口,在扩散的烟雾中,望著梦竹憔悴的脸庞,他再一次觉得
泪眼迷蒙而喉中哽塞。
    时间不知道溜走了多久,两个人一直沉默著,谁也无法开口,何慕天迫切的想打破那份
硬僵僵的空气。但,心脏跳得那么迅速,情绪又那样纷乱,他简直不知道该说什么,或能说
什么。墙上挂著的一架德国咕咕叫钟突然叫了起来,两人似乎都吃了一惊,沉默不能再继续
保持了。仓卒中,何慕天笨拙的开了口:“这些年——过得怎么样?”
    这句话才出口,何慕天就发现了自己的愚笨和错误!这算什么“开场白”?这些年过得
怎样?还需要问吗?果然,梦竹嘴边掠过了一丝冷笑,那两道眼光更加森冷而锐利的投向了
他,这眼光里不止森冷和锐利——还糅和著仇恨,一种深切而固执的仇恨。“哼!”梦竹哼
了一声,用何慕天完全陌生的一种口气,疏远、冷漠、而又尖刻的说:“这些年吗?该托您
的福,何先生。”
    何慕天眼前黑了一下,他迅速的车转身子,走到窗子前面去,他必须压制自己的激动,
四十几岁的人了,为什么还这样的不能冷静?但,梦竹的语气和用字打倒了他!“托您的
福,何先生。”多么尖酸和残酷!咬住嘴唇,他靠在窗子上,用手抓住窗棂,希望冷风能使
他烧灼著的心情平静下去。
    “你还有什么要问的吗?”梦竹又冷冷的说了一句。“梦竹!”他陡的爆发了,浑身奔
窜的激情使他失去最后的控制力量,梦竹这句话更像一根尖锐的针刺,深深的刺痛了他。把
烟蒂抛向窗外,他情绪激动的喊:“梦竹!请你不要用这样的语气说话好不好?我们能不能
平心静气的谈一谈——”“你希望我用什么样的语气说话?”梦竹微仰著头问,充分的带著
挑战的味道。“我的语气怎么不对了?不够客气吗?风度不好吗?用字不够优雅吗?不合你
这上流社会的谈话标准吗?还是……”“梦竹!”何慕天绝望的摇摇头,才要说话,梦竹又
冷冷的打断了他:“你错了,何先生,你应该称呼我作杨太太,难道你不知道我已经结了
婚?”何慕天长长的吐出一口气,再燃起一支烟,猛烈的吸了几口,轻轻的说:“我知道你
在恨我,这样的情绪下,我们可能根本无法谈话。”“恨你?”梦竹冷笑了,往日的创痕,
十几年的隐痛,在她内心同时汹涌而来。“恨你?何先生,你估高你自己的力量了,”她沉
下了脸,狠狠的说:“你不值得人爱,也不值得人恨!在社会上,你是个垃圾,在感情上,
你是个骗子,在人群中,你是个衣冠禽兽!我不恨你,何慕天,我轻视你!”
    何慕天把烟从嘴边取下,眼睛直视著梦竹,后者苍白憔悴的面庞上,仍然散放著庄严而
圣洁的光辉。那些句子,那些指责,虽然冷酷无情到极点,却有著正义凛然的力量。一瞬
间,他觉得梦竹变得无比无比的高大,而他却无比无比的寒伧!他曾想把以往的事加以解
释,可是,面对著梦竹的脸,听著她的指责,他忽然觉得那些解释都是多余!“在社会上,
是个垃圾,在感情上,是个骗子,在人群中,是个衣冠禽兽!”对吗?虽然过份,却也有一
两分对!在社会上,他昏昏噩噩的倾轧于商场中,混出一份财产,过著养尊处优的生活,事
实上还不如当公务员的杨明远!他不知道自己对社会有何贡献……算了,问题想得太远,反
正,梦竹是对的。他不值得人爱,也不值得人恨!“好,梦竹,”他低声说:“总算听到你
几句心里的话!过去的事情,我也不想再谈了。只向你请求一件事。”
    梦竹凝视著何慕天,他那种低声下气的语调打动了她。不申辩,不解释,不争吵。她刻
薄的责骂,只换得他苍凉沉痛的眼色。是的,何慕天已不是往日那个何慕天了,他成熟、稳
重、而深沉。“请求?”她下意识的重复著他的话。几度夕烟红60/78
    “是的,梦竹,我请求你允许晓彤和如峰的婚事。”何慕天恳切的说。梦竹震动了!晓
彤和如峰!他请求!他有什么资格请求?挺起了脊梁,她像个凶猛的母狮般,坚决而果断的
说:
    “不!”“梦竹,”何慕天的声音悲凉而凄楚。“请求你!不要把我的过失,记在孩子
们的身上。他们年轻,他们又那样一往情深,请给他们幸福的机会!我曾经做过许多错事,
几乎是不能原谅,我不知道怎样才能赎罪。只期望——”他不由自主的颤栗了:“孩子们不
会因我的过失而受苦,梦竹,他们并没有做错什么!”不错,他们并没有做错什么!梦竹愤
愤的望著眼前那个男人!你很会说,你很有理,请给他们幸福的机会!是谁要剥夺他们幸福
的机会?梦竹吗?还是何慕天?
    “晓彤,”何慕天困难的,艰涩的继续说:“是那么可爱,又那么——柔弱的女孩。”
他望了梦竹一眼,深深的摇头:“梦竹,请原谅我,我并不知道有这个孩子!”
    果然!他知道一切了!梦竹迅速的盯住他,沙哑的说:
    “谁告诉你的?”“王孝城。”梦竹把头转开,郁闷的说:
    “她不是你的孩子,她是杨明远的。当我躺在医院里,因阵痛而哭喊的时候,是明远在
旁边给我勇气。当她呱呱堕地时,是明远第一个去看她的模样。当她从医院里抱回家,是明
远给她换第一块尿布。当她开始进学校,是明远牵著她的手送她进校门。你怎么敢说她是你
的孩子?她不是!她是明远的!”何慕天闭上眼睛,心底的痛楚使他头昏。他狂乱的吸著
烟,仿佛只有烟可以支持他,给他力量。他知道梦竹说的都是实情!那不是他的女儿,是杨
明远的!对晓彤,他没尽过一天的责任,所有的只是过多的亏负!他用手抹了抹额角,虽然
天气那么凉,他仍然在冒著汗珠。
    “我知道,”他匆忙的说:“我并不想再得到她,只希望尽一分力。梦竹,但愿你能了
解,我只想尽一分力!给予她一些快乐和幸福。我不会告诉她我是她的父亲,我也不会破坏
她对父母的观念,让我也为她做一些事,在幕后做,悄悄的做,行不行?我向你保证,我决
不拆穿这个秘密,请求你让她和魏如峰来往,好吗?请你相信我,我是为了她,不是为了我
自己!我的一生已经谈不上快乐,只期望下一辈,别再蹈我们的覆辙!”“我们的覆辙!”
梦竹冷笑了。“你用了几个多奇怪的字!”
    何慕天猛的盯住了梦竹,紧紧的望著她,她嘴边所挂的那个冷笑使他突然间失去了控
制。带著几分急促和忙乱,他语无伦次的说:“梦竹,我知道我很坏,我在你心目中是个恶
魔和鄙夫,对于我自己,我一点都不想辩护,也无法辩护。以往,我曾经欺骗你,尽管欺骗
的动机是出于爱,造成的却是不可收拾的后果……”“欺骗的动机是出于爱!”梦竹感叹的
说:“多么美丽的一句话!”“别这样说,梦竹。”何慕天有几分恼怒,胸部在剧烈的起伏
著:“当初,我有好几次想把真实情形告诉你,我结过婚!有一个跋扈而任性的妻子,而且
已怀了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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