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度夕阳红

第70章


她说:“明天还要上课呢!”
    “O·K!”晓白答应著,钻进了屋里,真的该睡了,眼睛已经在捉对儿打架了。往木
板床上四仰八叉的一躺,鞋子还来不及脱,睡意已染上了眼睑,闭上眼睛,打个哈欠。霜霜
的胳膊真可爱,嘴唇真丰满……魏如峰,他敢欺骗晓彤,不揍瘪他才怪……再打个哈欠,翻
一个身,他睡著了。
    晓彤把饭碗洗了,抬起头来,母亲还站在房门口望著她,眼睛是深思而迷乱的。妈妈怎
么了?她洗了手,走上榻榻米,问:“妈妈,你在想什么?”
    “晓彤,到我屋里来,我有话和你说!”
    又来了!又是老问题!晓彤知道。用牙齿轻咬著嘴唇,她一语不发的跟著梦竹走进了屋
里。梦竹在床沿上坐了下来,握著晓彤的手臂,让她坐在自己的对面,对她仔细的打量著。
多美丽!多可爱!多纯洁和无邪的孩子!那对眼睛,简直就是何慕天的!她奇怪魏如峰会发
现不到这个特点。好久一段时间后,她才慢悠悠的问:“晓彤,你真离不开如峰吗?”
    “妈妈!”晓彤低低的,祈求的喊。
    “唉!”梦竹叹了口气:“那么,晓彤,妈妈答应你了,你可以和他来往。”“噢!妈
妈!”晓彤倏的抬起头来,惊喜交集,而又大出意外。“妈妈!真的?”她不信任的转动著
眼珠,怀疑的望著梦竹。“是的,真的。”梦竹轻声说。“以前我有许多误会,现在都想通
了,那是一个好青年,有志气,也重感情。你可以跟他处得很好。我不反对你们了,晓彤,
你可以不再烦恼了,是不是?”“噢,妈妈!噢!妈妈!噢,妈妈!”晓彤喊著,一下子用
手勾住了梦竹的脖子,而把满是泪痕的脸贴上了梦竹的脸,在梦竹的耳边乱七八糟的喊著:
“妈妈,你真好!妈妈,你真好!你真好!”“好了,”梦竹说:“现在,去好好的睡一觉
吧!明天起来,精精神神的去上课,你还要考大学呢!现在,去吧!”
    晓彤放开了梦竹,对母亲又依依的望了一眼。然后,她把嘴唇凑向母亲的面颊,轻轻的
吻了一下,低低的说:
    “妈妈,你也不再烦恼了,好吗?”
    梦竹怔了怔,接著就凄然微笑了。
    “是的,我也不该烦恼了,多年没有打开的结已经打开了,再烦什么呢?只怕新的结要
一重重的打上来,那么,就一辈子也解不清楚了。好了,晓彤,你去睡吧!我要再好好的想
一想。”“妈妈,”晓彤担心的望著母亲:“不要又想不通了!”
    梦竹笑了。“傻孩子!”她怜爱的说:“去睡吧!记得关窗子,天凉了。”
    晓彤走进了屋里。梦竹眼望著那两扇纸门阖拢,就浑身倦怠的躺在床上。真的,该好好
的想一想了,明远为什么还不回来?和何慕天的一番长谈仍然在耳边激荡,过去的片片段
段,分手后彼此的生活,晓彤和如峰的问题……何慕天!她曾耗费了二分之一的生命来恨
他,多无稽!当一段误会解开后,会发现往日的鲁莽和幼稚!假若那天不盲目的信从了那个
女人的话,今日又是何种局面?她瞠视著天花板,疲乏压著她,浑身一点力气都没有,脑中
的思想却如野马般奔驰著。
    三点了,三点十分,三点二十……黎明就将来到,明远到哪里去了?为什么还不回来?
但愿他不会出事!我要把一切和他谈谈!阖上眼睛,她不能再继续思想,她必须休息一下。
倦意向她包围、弥漫……
    当她醒来的时候,早已红日当窗,整个屋子里安安静静的没有一点声音。几点了?她翻
身起床,身上盖著的棉被滑了下去,是谁为她盖的棉被?明远呢?还没回来吗?她坐正身
子,摇摇头,想把那份昏昏噩噩混混沌沌的睡意摇走。桌上的闹钟指著九点!糟了!竟忘了
给孩子们做早餐!扬著声音,她喊了声:“晓彤!”没有回答。她再喊:“晓白!”仍然没
有回答,他们已经起来了?上学去了?站起身来,桌子上压著张小纸条,晓彤娟秀的字迹,
清清爽爽的写著:
    “好妈妈:早餐在纱罩子底下,稀饭是我烧的,底下烧焦了
    ——煤球火灭了,所以我起了炭火。爸爸还没有回家。
    我和晓白上学去了。祝妈妈
    好睡!
    晓彤于清晨”
    梦竹放下了纸条,软绵绵的在书桌前坐下。晓彤!那善解人意的孩子!她衡量不出自己
能对她有多喜爱!多险!她差一点剥夺了这孩子的终身幸福和快乐!用手揉揉额角,脑子里
仍然昏昏然,猛然间,她跳了起来,明远呢?他从没有通宵不回家过!像是回答她心中的疑
问,门口一阵汽车喇叭响,接著,有人在重重的打著门。明远出事了!她的心脏向地底沉下
去。迅速的跑下榻榻米,奔向大门口,她心惊肉跳的打开大门。门外,王孝城正吃力的把烂
醉如泥的杨明远从一辆计程车里拖出来。梦竹放下了心,长长的吁出一口气:
    “哦!他在你那儿!”她说,开大了房门,让王孝城把杨明远弄上榻榻米。经过了一番
吃力的连拖带拉,王孝城和梦竹总算把明远放上了床。明远酒气醺人,鼾声大作,还夹杂著
断断续续的呓语和莫名其妙的咒骂。梦竹拉了一床棉被给他盖上,奇怪的望著王孝城说:
“他怎么会喝成这样子?”
    王孝城摊了摊手。“他半夜一点钟跑到我那儿,已经喝得酩酊大醉了,在我家发了半天
酒疯,说了许许多多醉话,又哭又唱,闹了好久,快天亮的时候又大吐一场,才睡著了。我
怕你不放心,所以还是把他送回来。”
    梦竹点点头,请王孝城坐下,想倒茶,看看温水瓶里已经滴水俱无,只得作罢。王孝城
凝视著梦竹说:
    “你别忙著招呼我,梦竹,我们还是谈谈的好。”
    梦竹在书桌前的椅子里坐了下来,一时间,觉得万绪千头,问题重重,所有的事情都纠
缠混乱成了一团。不禁用手抹了抹脸,叹了口气说:“唉,我真不知道怎么办好,他以前滴
酒不沾,现在动不动就喝成这副样子……唉,有问题,从不肯好好解决,我真不知道怎么办
好!”她用手抵住额角,痛苦的摇著头。
    “梦竹,”王孝城沉吟的说:“你已经知道何慕天和魏如峰的关系了,是吗?”梦竹把
手从额上放下来,坦白的望著王孝城,毫不掩饰的说:“昨天晚上,我已见过了何慕天。”
    “是吗?”王孝城微微的吃了一惊,他困惑的看著梦竹,后者的神情那么奇怪,没有激
动,没有怨恨,没有愤懑。所有的,是一份淡淡的无奈,和深深的哀愁。这份无奈和哀愁染
在她的眉梢眼角上,竟使她焕发出一种奇异的美丽。王孝城有些迷惘了。“你们谈过了?”
他问。
    “谈了很久——很久。”梦竹轻轻的说:“关于如峰和晓彤,也获得了一个初步的结论
——反正,他们现在也不可能结婚,晓彤还要考大学,我想,先让他们继续交往下去,至于
晓彤的身世——”她看了床上的明远一眼,用更低的声音说:“我们都认为保密比揭穿好得
多。只怕明远——”她咽住了,呆呆的望著床上的明远。“梦竹,”王孝城恳切的说:“我
想,你和何慕天一定谈得很多很多,关于你们以往那一段,我也在前几天和何慕天的一次长
谈里,才完全了解真相。造化弄人,有的时候,许多事都无法自己安排,过去的事已经过去
了。梦竹,我们也算是老朋友了,假若你不嫌我问得太坦白,我想问你一个问题,今后,你
打算怎么办?”“今后?”梦竹愣愣的问。
    “是的,今后。你看,以前你和何慕天那一段误会——我想,应该叫误会吧——到现
在,总算解除了。你和明远,据我看来,婚姻的基础并不稳固。是不是禁得起目前这个巨
浪,似乎大有问题,你自己到底有什么决意没有?梦竹,或者我问得太率直了——但是,说
真的,我非常非常的关心你们。”
    “我了解,”梦竹低声说:“我完全了解你的意思。”她用一对哀愁无限的眼光望著王
孝城。“孝城,以前沙坪坝的那些朋友们,现在风流云散,知道我们以前那一段的人,也只
有你一个了。我想,你了解得比谁都清楚……”她顿了顿,再望向明远:“跟著明远,我什
么苦都吃过了,什么罪都受过了,明远为了我,也不能说不是牺牲了许多东西——将近二十
年的夫妻,共过患难,共过艰苦,到底不比寻常。虽然,我也承认,对于明远,我从没有一
分狂热的爱情,或者我根本没有爱过他。但,我们一起把晓彤带大,把一个破破烂烂的家庭
维持著,还——有一个共同的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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