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度夕阳红

第71章


这份关系,并不是简简单单可以分割的,我对他的感
情,也早变成一种单纯的、责任性的、习惯性的感情。我不知道你懂不懂?”
    王孝城无言的点了点头。“所以,”梦竹继续说:“以大前提论,一个风雨飘摇中建立
起来的家庭,决不能轻易让它破碎。以情感论,我对明远有一份负疚,更有一份感恩,抛开
明远,不是我所能做到的。再以孩子来说,假若家庭破碎了,真相大白了,对他们是太大的
打击!所以,无论怎样,我总是愿意维持下去……只怕明远的脾气……你不知道,他常常是
那样的……那样的……不近人情。我简直不知道……怎么说才好!”
    王孝城眼光里的梦竹,跟著她的叙述,变得越来越美丽。怎样的一个女性!他曾以为,
假若她和何慕天的误会一旦解除,百分之八十她会回到何慕天的身边去。有以往那么强烈的
感情为基础,有何慕天现在身分地位的引诱,再加上明远对她的一份精神折磨……在在都可
以迫使她转向何慕天!但,她却有如此强的意志力!一个意志力强而又感情丰富的人,应该
是世界上痛苦最多的人!几度夕烟红63/78
    “我很知道明远那一套。”王孝城说,深深的注视著梦竹。“可是,梦竹,我也很了解
明远,他爱你,他非常非常爱你。”
    梦竹微微的震动了一下,抬起眼睛来,微带询问意味的望著王孝城。“昨夜,”王孝城
继续说:“明远喝得大醉来我家,他说了许许多多疯话,但,也是他内心深处的话,他说你
从没有爱过他。”梦竹又震动了一下。“酒后见真情,梦竹,明远虽然有许多缺点,但他爱
你是我深知的。现在,他很痛苦,他嫉妒,不安,而又恐惧。他嫉妒何慕天,恐惧失去你,
何况,他还有一份强烈的自卑感,因为他不能给你更好的生活。他又有一份遭时不遇的感
触,觉得自己是个被埋没的天才。这种种种种,就造成了他混乱的心理状况,和挑剔苛求的
毛病。不过,梦竹——”他更深的注视著她:“我想一切都会慢慢好转,只要你有决心挽救
这个婚姻的逆潮。”梦竹沉默的深思著。王孝城站起身来。“我要回去了,家里还有学生等
著要上课。不管怎样,梦竹,我很佩服你。”梦竹抬起眼睛来。“你是我生平遇到的最让人
倾服的女性,”王孝城低沉的说:“难怪有那么多人会喜欢你,也难怪你要遭受比别人多的
痛苦和折磨,因为你太不平凡。”他深吸了口气:“好,梦竹,再见。有什么事找我好了。
祝你能把一切问题迎刃而解。”
    梦竹一语不发的把王孝城送到大门口,计程车还在门外等著。站在大门口,梦竹才轻轻
的说了一句:
    “谢谢你,孝城。”“别谢我,”王孝城笑笑,咬了咬嘴唇:“总之,愿你幸福,梦
竹。”梦竹的睫毛闪了闪,眼眶一阵发热。目送王孝城的汽车开远了,她才返身走回房间。
上了榻榻米,停在明远的床前面,她愣愣的望著明远瘦削的脸庞,和那多日未刮胡子的下
巴。“愿你幸福!”幸福在哪儿?幸福真能属于她吗?从小到现在,她何曾抓住过幸福?
    “梦竹……我们……离婚!”
    床上的明远突然清晰的吐出一句爆炸性的话,梦竹大吃一惊,对明远仔细的看过去。他
正翻了一个身,嘴里喃喃的又不知在说些什么,一条口涎从嘴角流出来,沾在胡须上面。这
显然是句呓语,梦竹摸著一把椅子,像个软骨动物似的滑坐了下去。那不过是一句呓语!但
是,却仍然有著震动人心的力量!“我们……离婚!”怎样的一句话!将近二十年的夫妻关
系已完全动摇。“我们离婚!”这是明远的愿望,是吗?何慕天的脸在嘉陵江水中浮现,在
台北小屋的榻榻米上浮现,在明远的脸上浮现……昨夜,他也曾说过和王孝城类似的一句
话:“我不敢再梦想得到你,只期望弥补一些过失,贡献一点力量——让你幸福!无论你要
我怎么做,我都将遵从!”
    “让你幸福!”“让你幸福!”她瞪视著明远嘴边流下的口涎。幸福,幸福,幸福在哪
里?
    30
    霜霜从沉睡中醒了过来,刺目的阳光正在床前闪烁著。敞开的窗子迎进一屋子的秋风,
也迎进一屋子美好的、温暖的太阳。她懒洋洋的眯著眼睛,从睫毛下凝视著阳光所过之处,
那些灰尘所组成的千千万万闪光的小晶体。唔,秋天,有太阳的秋天,该是最美好的日子,
不是吗?她抬起手腕来,表上的短针指著“十”字,长针已越过“二”字,已经十点多钟
了,一场多长久的“昏睡”!昨晚回家时,有客人在爸爸屋里,她也逃过了一番“说教”,
客人,那会是谁?管他呢?无论如何,现在似乎应该起床了。但,起不起床,又有什么关系
呢?不需要上学校,不需要赶时间……什么都不需要!
    打了个哈欠,她又看到床头柜上那座小小的维纳斯石膏像了,皱拢眉头,她伸手过去,
一下子抓住那石膏像,举起来想砸碎它。但,接著又放了下来,对那石膏像摇摇头,无力的
笑笑,自嘲似的自言自语了一句:
    “砸碎它干什么?发神经!它又没惹著你!”
    翻身下床,站在梳妆台前面,她仔细的观察著自己,拢了拢乱七八糟的头发,扬了扬挺
秀的眉毛,她叹了口气:
    “好像总是缺少点什么。”
    她对自己说。真的,她总是缺少了点什么,而她又说不出所以然来。换上一件红色套头
毛衣,和一条黑色长裤,到浴室去梳洗了一番,揽镜自照,还是不大对头。就是缺少那么点
东西,反正,她永远不会像那个小石膏像。
    整座房子都那样安安静静的,好像个没有生命的大坟墓!人呢?都到哪里去了?推开何
慕天的房间,她伸头进去看了看,没有一个人影!经过魏如峰的房门,她站住了,侧耳倾
听,里面静悄悄的毫无声息。把手按在门柄上,想打开门看看,想想又算了。百分之八十,
他也在公司里。这不是个停留在家里的时间,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工作,每个人都知道自己
在做些什么。只有她!好像被整个世界所遗弃了,那样空空洞洞、迷迷茫茫、摇摇晃晃的度
著每一个日子!
    下了楼,走进饭厅,她忽然一愣。出乎她意料之外的,魏如峰正坐在餐桌上,难道他会
起床这么晚?而又不去公司里上班?看他那副吃相,他似乎已经饿了三天了。可是,那对眼
睛奕奕有神,而精神愉快。看到了她,他扬起头来,高兴的打著招呼。“早呀!霜霜!”霜
霜耸耸肩,冷冰冰的说:
    “你是在吃早饭?还是在吃午饭?”
    “都可以。”魏如峰笑著说:“反正,这是两天以来,唯一好好吃的一顿。”霜霜锐利
的看了魏如峰一眼。
    “你似乎有什么喜事?”
    “喜事?”魏如峰怔了怔,接著就微笑了。喜事!真的,这该算是最大的喜事了!一天
云雾,终算澄清,看到的又是蓝天和阳光。一清早,晓彤的电话,把他从床上唤了起来,握
著听筒的时候,手发著颤,心发著抖,知道必定是她打来的!一声清清脆脆的“喂!”使他
的心脏提升到喉咙口,心想百分之九十九点九,是又有更坏的消息,但,她劈头就是一句:
    “妈妈答应了!”“答应什么了?”他有些摸不著头脑。
    “还有什么呢?”那软软的声音中夹著抑制不住的兴奋和欢笑:“当然是我们的事
嘛!”
    两秒钟的思想停止,一刹那的呼吸紧闭,然后,像一针刺进了神经中枢般跳了起来,对
著听筒叫:
    “喂!你在哪里?”“我正去学校,在街上的电话亭里。”
    “听著!晓彤,你等我,我马上要见你!”
    “不行!我要迟到了!”
    “就迟到这一天!”“不行,”稚嫩的声音中却含著份固执的力量。“现在不行。如
峰,你使我变成一个最坏的学生了,说真的,我并不太在乎考得上考不上大学,但是,我要
对得起妈妈。”停顿了一下,然后是轻轻的一句:“你懂吗?如峰?你不会生气吧?”
    生气?和晓彤生气?那是不可思议的事!谁能和那样一个小女孩生气呢?听著她的声
音,知道阻力突然消失……过份的狂喜和激动竟使他默默无言!他的沉默显然使对方不安
了。“喂,如峰,如峰!你在听我吗?”“是的。”“你——你为什么不说话?”
    “我——?”为什么不说话?为什么不说话?心中胀满了那么多的感情和激动,应该从
何说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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