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火的天堂

15 第五章(1)


清晨湿润的海风带来庭院里玫瑰的清香。
    掩映在浓密树荫下的一栋海边别墅里,一个白衣女子正悄然立在窗口,她身形瘦削,苍白的脸上眉目如画,棕色的长卷发蓬松地垂在身后。从她站立的地方极目看去,远方湛蓝色的海面点点白色的帆宛如海鸟一般自在地来去。
    佣人轻轻推开门,将一杯温热的牛奶放在她手边的桌子上。
    白衣女子开口问道:“刘妈,沈南涧又出海了吗?”声音柔软清亮的,如同玫瑰枝头的露水。
    刘妈恭敬地答道:“是的,小姐。先生说要给你钓一条大鱼加餐。”
    白衣女子闻言转身迅速地跑下了楼,长长的裙摆轻柔地拂过木质楼梯,拂过楼下的长毛地毯,拂过两旁开满玫瑰花的鹅卵石小径,最后停在了一道木栅栏外。
    她认真地看着远处的海面,金色的阳光下她美得仿佛来自古希腊的神话之中。
    刘妈提着一双鞋急匆匆地跟了过来:“小姐,地上凉赶紧把鞋穿上。不然一会儿先生看到了又该心疼了。”刘妈说完蹲下身先是用一块柔软的布拭去她脚上的沙子然后一只只地替她把鞋穿好。
    白衣女子温顺地配合着她,目光依然一瞬不瞬地盯着远方。
    终于,那只熟悉的白色游艇呼啸着驶入了海湾。
    一个身材高大的男子提着一条两尺见长的大鱼跳上了甲板,他戴着黑色墨镜,穿着简单的长裤白体恤。尽管还隔着一个沙滩,可是属于他的那全世界独一无二的气质还是让她一眼就认出了他。
    白衣女子像一只蝴蝶一般欢快地朝他奔跑过去。
    “沈南涧!”她一头扎进他犹带着海洋气息的怀中,开心地像个孩子。
    刘妈气喘吁吁地跟着她一路跑来:“对不起先生,小姐跑得太快了,我拦不住。”
    沈南涧伸出食指放在嘴边做了个噤声的动作,将手里的鱼递给了刘妈。
    “今天怎么醒的这么早?”他抱着她纤细的身躯柔声问道。已经三个月了,依然没有让她长胖哪怕一点点。他的眉头不禁微微蹙起。
    三个月前他抱着浑身是血的她离开那个服装发布会的时候就有这样的感觉。这些年她是怎么过的,怎么可以瘦成这个样子?像个纸片人,仿佛稍微用点力就能将她碰坏了。
    她在重症监护室里躺了整整一个月,那一个月里,他无数次地想过,如果她就这么离开了怎么办?
    第一次见她的时候,她还是在沈氏百货里到处捣蛋的小淘气,穿一身碧绿色的衣裳,圆滚滚的小脸,一头蓬松柔软的短发。眉眼流动间皆是灵气,像一头不小心跑下凡的仙鹿,也跑进了他的心里。
    沈南涧紧紧地抱着面前这个像个婴儿般依恋着自己的凯瑞。许多年前,她也用这样的目光看过他,像个小傻子冲着他只知道笑,还为他做了那么多幼稚而荒唐的事情。
    这些,他统统都知道。
    那些薄露轻沾的夜晚,她站在山坡上那株樱花树下看着沈宅发呆的时候,他就站在离她不远的阴影之中,看着她从上弦月站到下弦月,看着樱花一瓣瓣凋零,看着树叶枯黄大雪飞舞。可是,他却没有办法向她迈出一步。
    如果,他们只是这个世界上最普通的两个人该多好。如果他们素未平生,毫无瓜葛。
    那么,即使父母反对,即使她还没有爱上他,他也有信心可以说服家里的长辈,赢得她的心。
    然而,他们中间横亘了太多的东西,多得不是年轻稚嫩的他们可以背负。
    所以他一直在压抑逃避。
    可是就在凯瑞在他面前倒下的那一刻,他忽然觉得这些都已经不再重要。
    “如果这个世界没有你,我的全部的一切都将再也没有意义。花开花谢的意义,四季更迭的意义,骨肉亲情的意义,都将失去。”
    沈南涧俯下身背起她朝海边的别墅走去。
    “怎么不多睡一会儿呢,恩?”
    “做了一个梦,我很害怕,就醒了。”
    “傻瓜,怕什么?”
    “我什么都想不起来了,我以前真得一直住在这里吗?你会不会有一天就不要我了呢?”
    从重症监护室醒来之后,她忘记了之前所有的事情。
    “你从很久很久以前就住在这里了,这座房子是你的,我也是你捡回来的。”沈南涧回头吻吻她被海风吹得冰凉的脸颊,“所以,应该是我害怕被你赶走啊!”
    凯瑞觉得心脏一阵紧缩,心里有一种空茫的疼痛,她紧紧地搂着他的脖子:“不会的!我怎么会赶你走呢……”
    声音越来越低,最后变成了呢喃。
    沈南涧感觉到有温热的液体一滴滴落在了脖子上,胸口忽然被某种情绪充满,撑得快要裂开,他侧着头在凯瑞的脸颊上来回地蹭着,他们就像两只在冰天雪地中相互取暖的野兽。
    “凯瑞……乖,不哭了好吗?我不会离开你的,就算你赶我走我也赖着不走好吗?”
    他背着凯瑞一点点朝远处的别墅走去。
    沙滩上已经陆陆续续出现了一大早就从市区赶来游玩的游客,他们对着远方蓝白交接的海岸线不停地按动着快门,镜头一闪,画面中忽然出现了一对璧人,远远的只能看到背影,可是只看那男子清俊无匹的气质还有她背上女子的身姿,就可以遥想他们的形象该有多么出众。
    这么一大早,他们不会是从海洋深处走出来的吧。年轻浪漫的游客心中暗暗想道,一时间甚至连快门都忘记按了。
    “你有没有喜欢过我?”凯瑞贴着他的耳朵又一次问道,仿佛对这个问题格外执着。
    “有。”沈南涧再一次耐心地答道,脸上有浓烈的痛楚一闪而逝。
    凯旭立出事以后,她也曾跑来问过他这个问题。不知道是路上跑得太急还是被人欺负了,她满身的灰尘,脸脏得像只小花猫,泪水在琥珀色的眼珠里滚来滚去,一向明媚无忧的脸上充满了自厌和灰败的绝望。
    他花了很大的力气才控制住自己没有抛下一切立刻带她离开。
    她一定以为凯旭立出事都是他诱惑着她偷出那份文件造成的吧,不然她看他的目光中不会有那种让他像是万箭穿心一般的神色。
    她应该是恨透他了吧。
    这样也好,他们本就不是一个世界的人,命运开得最荒唐的一个玩笑就是让他们在什么都不知道的情况下相遇得太容易,太柔软,太美丽。就像五月枝头的玫瑰花苞,那样的娇艳芬芳,仿佛只差一阵暖风就可以瞬间花开倾城,可是还没来得及绽放就已硬生生地被掐断。
    “你有没有喜欢过我?”
    十年前她执拗地拉着他的衣袖问出这句话的时候,眼神空洞地可怕,像是整个灵魂都已被抽走。
    他死死地咬着自己的下唇,努力遏制着喉咙里不停翻涌着的血腥气。
    “没有。”
    他麻木地听着这两个字从自己的口中吐出,她的脸早已白得像一张纸。
    “小傻瓜,走吧,就当从来没有认识过我。”他在心中默默地说道。车子刚刚在街头转了个弯,再也看不见那个熟悉的身影时,他一口鲜血喷在了前座的椅背上。
    他一直刻骨铭心地记得那口血的味道。
    铺天盖地的痛楚中又夹杂着自虐般的快感,就像钝刀割肉般在他的心头来来回回一下又一下地拉扯。
    这十年,他变成了被锁链缚在高加索山上的普罗米修斯,思念和痛苦变成恶鹰日日夜夜地啄食着他的肝脏。
    转眼已经可以嗅到庭院里玫瑰的清香,凯瑞搂着他的脖子仿佛想要再次确认一般又问道:“真的吗?”
    “真的。”
    “沈南涧!”
    “恩。”
    “我也喜欢你。”
    “恩。”
    “很喜欢很喜欢。”
    “恩。”
    “虽然我已经什么都想不起来了,可是我还记得我喜欢你。我醒来看到你第一眼就知道,我已经喜欢你很久很久了。”
    在如盛夏浓荫一般的静默中,沈南涧红着眼睛轻轻地点了点头。
    “恩,我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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