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春的节奏

第113章


  他乐呵呵地拨开我的手:“乱说,我再大也是个打工的,”他在桌边坐下,
歪头看看里间注射室,“辛洁在烧夜宵?”
  “不是,‘孔方’还没吃晚饭,辛洁给他热热。”
  王兵点了点头,收敛起笑容叹了口气:“唉!想当年我不也是?饿着肚子开
刀,连晚饭都顾不上吃,下了手术台才感觉出一身虚汗,就算这样病人还投诉我
态度不好,哼哼!一群刁民!”他发出一阵冷笑,“现在好啦,我不干医生了,
赚钱赚得穷凶极恶的倒没人投诉了,呵呵呵,你说,中国人是不是很贱?”
  “差不多吧,差不多……”我含含糊糊地未置可否,眼睛警惕地扫视外面走
廊:我可不想被病人投诉哟。
  王兵看出我的心思,“嘿嘿嘿”地笑了:“算了算了,不说了,省得给你们
惹祸……”
  这时,小洁双手端着直冒热气的搪瓷碗从注射室出来,快步走向钱医生办公
室,她敲敲门,隐身进去,不一会儿,她空着手出来。
  “小洁,下班啦?我开车送你回家,”王兵忽然冒出一句。
  “我,我等会儿……”辛洁迟疑着,面孔慢慢发红。
  我在桌下踢了王兵一脚,使劲给他递个眼色。
  “哦哦哦——”他这才恍然大悟,拍了拍脑袋,“对对,太晚了不安全,睡
在这里好!”
  “谁?谁睡在这里?”话音未落,思思从外面走了进来,她瞅了一眼站在一
旁的辛洁,不等回答就说:“他们医生我管不着,我们护士不许留宿,院里刚有
新规定。”
  “嗨!我总可以睡在这里吧?”王兵大大咧咧地对我说,“黄豆,你把办公
室门开开,我晚上喝多了开车不安全,就不回去啦。”
  我哭笑不得地开了办公室的门,看着王兵和衣卧在值班床上呼呼入睡。
  我换了衣服下楼取车,正要起步的当口,远远望见彭思思正走出医院大门,
晚风撩起她那件米黄色的风衣,像蝴蝶的两翼在夜空中招展。
  “思思!”我叫了一声,赶紧拧足了油门追上去。
  她站住了,回过身发现是我:“咦?你还没走啊?”
  “是啊,”我停住车子,拍了一拍后坐,“上来,我送你回家。”
  她犹豫了一下,到底还是坐上车:“照直开,到北京西路向右转……”
  “你不回自己家?”我有些意外,回头问她。
  彭思思只是摇摇头,没说话。
  深秋的街头行人寥落,只有明晃晃的橘黄色路灯照着空荡荡的马路,两辆兜
客的出租车像游荡的幽魂缓缓驶过,秋风卷来,撩起地上焦黄的枯叶沙沙地扫过
路面。
  我的车开得很快,马达轻快地响着,车轮簌簌转动,不时辗过地面的坑洼蹦
跳几下,思思侧身坐在车后座上,她先是抓紧我的腰带保持身体的平衡,悠闲地
交叉两腿跷起脚尖,锃亮的高跟鞋在路灯下一闪一闪,随着车子的颠簸,她干脆
伸长胳膊从前面兜住我的腰,一只冰凉的小手却不老实地抄进我的风衣里面。
  我吸了口气收紧肚子,她察觉了,“咯咯咯”地笑了起来:“得了吧,你再
用力吸气也去不掉那层膘!哈哈哈哈!”她朗声笑着,那只手隔着衣服使劲捏了
我一把。
  她银铃般的笑声让我不由得心里一荡,眼前立刻重现我第一天到医院人事科
报到的情景,两、三年的时间过去了,她那活泼的个性不仅没有丝毫改变,随着
嫁为人妇,又增添了几分成熟女人的开朗。
  我跟着她笑了笑,忽然想到了什么,于是转回头问:“哎,珠珠现在怎么样
了?我好几个月没去看她。”
  “好——,好极了,”思思在后面拉长了声调回答,听得出她有点不高兴,
“天天缠住你师傅,真是个小妖精,咦?”话音一转,思思趴到我背上,探出半
个身子来问,“上次在饭店里,跟你在一起的那个女的是谁?蛮漂亮的。”
  我一惊:“噢,是个朋友。”
  “朋友?没这么简单吧,从她看你的眼神就知道,你俩关系不一般。”思思
边说边捂住嘴窃笑不已。
  “有啥不一般的,就是普通朋友。”我努力使自己的声调显得自然一些。
  “瞎说!”思思攥起拳头狠狠地捶了一下我的胸口,“你和她肯定做过那件
事了,”她的脑袋又凑到我的肩头,“有没有?快老实交待!”
  我嘿嘿几声算是默认:“你蛮厉害的,倒看得出?”
  “呵呵!怕我了吧?”她得意极了,在后座上踢蹬了几下小腿。
  车子一晃,我赶忙重新扶正方向:“别乱动!当心摔下去,我这车不比汽车
慢多少。”
  “呵呵呵呵!”彭思思在后面毫无惧色地大笑:“别吹啦,你还跟汽车比?
哈哈哈!”
  我被她笑得不好意思,又想不出话自我解嘲,只好闷着头开车。
  过了一会儿,思思用另一只手拍拍我的后背:“哎,怎么没声音了?你生气
啦?”说着,她的两条胳膊一前一后圈拢我的腰,上身斜扑在我的背上,“想你
女朋友了?”
  “没、没有,在想别的事……”一具软绵绵的身子焐上了我的后背,热乎乎
的,在萧索的秋风中使我浑身燥热,往后靠了靠,和思思的身体紧紧挨在一起。
  思思没再说话,静静地搂着我的后腰,滚烫的脸庞贴住我的脊梁,被风吹起
的头发不时扫过我的脖颈。
  “你回去吧,我到了。”几分钟后,思思站在路旁掠了掠鬓边吹散的卷发。
  “我想亲亲你。”我鼓足勇气向她伸出手去。
  “不不、不要,”她慌乱地回头看看弄堂口的门房,“被人家看到……”她
挣脱了我的胳膊,后退一步,“别让邻居看见……”
  “好吧,”我泄了气,缩回胳膊,“那我走了。”
  思思的背影迅速隐没在弄堂深处的黑暗中,我沮丧地叹了口气,拨转车头,
向回家的路驶去。
  午夜时分,我开着助动车行驶在静谧的街上,眼看前面拐个弯就要到家了,
谁知,车子的马达一连“噗噗”几声,随即熄了火。我不得不在路边停下,心烦
意乱地支起车子,一番检查之后发现原来油箱没汽油了。
  我推着沉重的助动车,在黑咕隆咚的小巷子里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前走,嘴
里恶狠狠地咒骂着,巷子一侧的楼房已经拆卸了大半,遍地碎砖乱瓦,夜风嗖嗖
地刮过来,薄薄的衣衫抵挡不住寒意,我不禁打了几个冷战。
  绕过一盏明灭不定的街灯,我家的小楼就在眼前,刚走了几步,眼前忽然闪
出一高一矮两个人影。
  “谁!”我低声喝问,伸手去摸挂在车把上的铁链锁。
  “黄军,是我……”对面一个男人说话,声音很熟悉。
  正疑惑间,那人走到昏暗的路灯下,竟然是任勇,手里提着瘪瘪的旅行包,
旁边跟着他的女人,我吃了一惊:“你怎么来了?”
  我望向站在一边的潘秀丽,她神情漠然地耸耸肩,眼睛看着别处。
  我把他俩领进家门,任勇颓唐地坐在沙发上一言不发,潘秀丽远远地坐在角
落的靠背椅里。
  我倒了茶,指指放在任勇脚边的行李问:“怎么,要出门?”
  任勇点点头,长长地叹了口气:“唉——在上海混不下去了,打算跟朋友到
广东去看看,”他看了一眼一旁的女人,欲言又止。
  “你也去?”我扭头问潘秀丽,她正专心地剔剪着指甲。
  “我?”她闻言,仰起眉毛盯了我一眼,“我去干啥?”
  我一时语塞,转转眼珠,任勇把头一低:“今天,秀丽刚和我办了离婚,她
是来送我的……”
  “你明天走?”我心里一动,“票买好了?”
  “买好了,明天早上的火车,”任勇难过地哽咽起来,“黄军…拜托你以后
照顾一下秀丽,”说着说着,他鼻子一酸,几乎落泪,“现在我只有你这一个朋
友了……”
  “你放心吧,这事保在我身上,”我不由得一阵激动,动情地拍了拍任勇瘦
削的肩头,“到了广东好好干,来日方长!”我掏出钱包,数了一千块钱塞进他
的手里,“拿着,‘穷家富路’,算我给你饯行了。”
  任勇推辞了一下,最终还是把钱收下了。我偷眼瞧一瞧潘秀丽,她怔怔地望
着手掌心的纹路发呆,眼圈红红的。
  ……
  第二天一大早,我在大床上醒来,旁边的任勇鼻息正酣,昨夜我和他聊到很
晚,从他大学毕业一直谈到锒铛入狱,直至凌晨三点才迷迷糊糊地停歇。
  我轻手轻脚地起床去到外面走廊,悄无声息地推开隔壁大房间的木门,潘秀
丽和衣睡在长沙发上,一只手搭在额头,神态安详,原先身上盖着的毛毯和大衣
掉到了地下,饱满的胸脯把粉红色的衬衣胀得圆鼓鼓的,随着均匀的呼吸一起一
伏。
  我走过去捡起毯子,小心地重新给她盖好,忽然,她瞬地睁开眼睛,久久地
凝视着我,我被她的目光照射得有些不知所措,讷讷地退后一步,便逃也似地离
开房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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