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特洛波斯

第三百章 最后的协奏曲(七)


    阿特密斯张着嘴,面对这个让她极度陌生的弟弟,已经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了。
    究竟是什么让杨会变成这样,这是阿特密斯现在心中唯一想知道答案的问题。
    杨轻笑了一声,然后转过身,继续向前走。
    “请你就继续停留在这里吧,就和你一直做的一样,既不前进,也不后退,如马克斯西米安一般,只做一个中庸的赫卡特,守着那么可怜的家业吧。”
    阿特密斯下意识的伸出了手,可是她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没有叫住杨。
    巨大的挫败感降临到她的身上,阿特密斯现在真的不知道未来将会如何。她身边的人几乎都已经离她而去了,不论是父亲赫卡特伯爵,还是曼弗雷德,甚至连杨,都已经不再是她曾经熟悉的那个样子了。
    无奈的叹了口气,阿特密斯越发觉得,这个世界是如此的陌生,而她在其中又是如此的无力,什么也做不了,什么也改变不了。更加让她感到难过的是,她甚至没有杨那样的决心去做些什么,只能被动的看着这一切,与她的意愿原来越远。
    正当她踌躇,该往何处去的时候,不远处的房间里传来一阵低语声。
    这阵声音让她从迷蒙中回过神来,那阵声音虽然低,但语气却颇为激烈,尽管听不分明到底说的是什么,阿特密斯还是听出来,那是维多利亚的声音。
    她朝那个房间靠了过去,挨着门口,悄悄听着里面在说什么。
    “刚才那是什么声音?”这是维多利亚的声音,她似乎也听到了刚才北面传来的轰鸣,经历了这么多的动乱,她下意识的有些不安。
    “大概是炮声吧。”
    这是索菲娅的声音,与她的姐姐不同的是,这位一夜之间仿若变了个人般的杰里柯小姐语调很平淡,哪怕是面对自己的双胞胎姐姐,也没有流露出多少感情色彩。
    “炮声……”维多利亚的声音有几分颤抖,“这又是要干什么?德为得都已经变成了这样,难道还有人想看到更多的毁灭吗?”
    “姐姐,正是因为德为得变成了这样,”索菲娅不疾不徐的说着,“所以才会有那么多的野心家展露出自己的爪牙啊。”
    房间里沉默了一会儿,阿特密斯没有听到维多利亚的回答,或许四她实在没办法回答这句话吧。
    “有谁……离开这个世界了。”
    这个声音对阿特密斯而言有些陌生,她想了一会儿,才想起来这是谁的声音。
    “怎么了,母亲?”维多利亚连忙问道,这段时间简夫人的状态一直不太对头,甚至有时候连两个女儿的名字都想不起来,这会儿她突然开口,让维多利亚莫名的紧张了起来。
    “有谁……”简夫人的眼角忽然留下了泪水,“离开了这个世界。”
    看到母亲这奇怪的样子,维多利亚和索菲娅都是一头雾水。
    “他……”夫人倚在窗口,呆呆的望着北方,“离开我了。”
    维多利亚的心口跳了跳,好像意识到了什么。
    “妈妈,你说的……”她的声音带着几分颤抖,心里极为不安,“是谁?”
    简夫人没有回答她,只是伸出手,似乎要去抚摸窗外的风。
    然而现在环绕在床边的,并不是夏日里微醺的风,而是经历劫难后深深的愁云惨雾。
    她的手无力落下,指间在碰到窗台时,被破碎的石刺划开一道口子。
    简夫人看着指间渗出的血珠,眼神有些发怔。
    “妈妈!”维多利亚连忙上前,扶住母亲。
    “为什么我想不起来你的名字?”简夫人喃喃的说着,脸色在转瞬间变得极为苍白。
    维多利亚的脸色也变得难看起来,现在她已经猜出了母亲说的到底是谁了。
    索菲娅盯着母亲,眉头紧皱着,踌躇着是否应该上前。
    “我记不起你的名字,但为我已经听到了你在风中留下的信息。”简夫人合上眼,气息变得极为虚弱,“就让我也和那河水、那风一般,随你离去吧。”
    她的呼吸停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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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晚,提亚马特宫点起了许许多多的蜡烛,似乎是在纪念着谁。
    有些人在哭泣,尽管这短短几天中,死去的人已经不计其数,可当逝者再一次出现在他们身边时,屡经考验的心还是没能抵挡住悲伤的折磨,再次被痛苦所吞噬。
    简夫人的灵柩边,伍德颓然失神的坐着,恐怕这时候,没有谁能够比他更了解痛苦的滋味。
    次子死去没多久,长子又突然下落不明,眼下更是连最后的女儿都突然过世了,这对一个行将就木的老人而言,已经是世界上最残忍的折磨了。
    斯温站在门口,默默注视了一会儿伍德的脸色,然后才走进屋子。
    伍德对他的到来毫无反应。
    “您还好吗?”
    伍德呆呆的看着女儿的棺木,连眼珠都没有转一下。
    “请您保重。”
    斯温站在伍德身边,低着腰,似乎是在把表达自己的歉意。
    伍德脖子僵硬的转了转,看向斯温。
    “还记得……”他的声音很沙哑,语气就好像是地下腐根发烂一般没有生气,“还记得,年初的时候,我和你在午夜堡的第一次会面吗?”
    斯温默然不语。
    “你现在的表情比那时候好看多了。”
    伍德浑浊的眼珠盯着斯温的面孔,眼睛里没有一丝光彩。
    “就是从那时候起,这一切的悲剧开始发生的吧。先是温斯顿的离世,然后南方叛乱,这个国家突然就乱套了,一个又一个熟悉的面孔在我眼前消失,尼古拉陛下、奥利弗、亚历山大……还要赫伯特和简……我的妻子受不了这样的打击,在卡尔失踪的时候就已经病倒,我想她是撑不了几天了。而我呢,我觉得我也应该马上要死了,可我现在居然还能够在这里和你说话。”
    满是褶皱的手掌抚摸着棺盖,伍德眼中只有悲哀,而没有泪水。
    “如果可以的话,能够请你结束这一切吗?我不知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但我还是明白的,自从我把你从午夜堡请出来之后,这一切就开始发生了。既然是由你开始的,那么,你也应该能够结束它吧?”
    斯温的嘴唇抖了抖,但是没有说出话来,只是把头垂得更低了。
    “你能办到吗?”没有得到斯温的回答,伍德就又问了一遍。
    “抱歉,我……”
    “请不要和我道歉。”伍德打断了斯温,他的声音不大,而且还有几分颤抖,“对不起,这段日子我已经听了太多哀悼和抱歉的话,我真的不想再听了。”
    “对不起……”斯温还是说着这让老人悲伤的话句。
    伍德叹了口气。
    “我一直不能理解你们,以前和现在都是。我和你,和奥利弗,和温斯顿、和欧内斯特都不一样。我始终不像你们那样有一个始终不移的追求,我想要的东西太过简单,甚至才会被奥利弗嘲笑。”
    “我只想要平静,尽管曾经在内政部做过事,但我最后还是那里离开了。那不是我干得了的,我不是做大事的料,所以哦宁可去帝国法院做一个法官。而可笑的是,虽然我如此平庸,但是天生的血统却让我登上了许多人努力一声都难以企及的地位。我有的时候都不免怀疑,这个社会真的公平吗?它真的能够给予每个人他应有的人生吗?”
    “然而这种思考对我而言实在太过困难了。”伍德叹了口气,手掌顺着棺材边滑下来,“斯温,我不知道你的想法,也很难理解你的想法,但我还是想要告诉你,人生终究是逆来顺受的,不管你做什么,都无法改变这个社会,甚至于你知道一件事是错的,但当这个社会要你去做它的时候,你也依旧不得不去做。”
    “如果可以,就把现在这一切结束吧,我相信你是有这个本事的,就像当年的温斯顿一样。”
    斯温疑惑的抬起头,看着伍德。
    “我越来越想不起来了……”伍德的眼神很茫然,没有焦距的双眼似乎是正看着别人看不到的过去,“当年温斯顿来帝都那段时光的回忆,在我脑海里越发模糊了。有些话语我一字不落的记着,我甚至能够清晰的记着他说那话时的语气,可是,他的模样,却已经变成了迷雾,我再怎么在记忆中去寻找,也找不到他的面目。”
    斯温重新低下头。
    “或许是我老了,老人是最容易被记忆所欺骗的。但我宁肯被欺骗,我宁肯相信虚假的记忆,因为我不会怀疑老温斯顿在我心目中的地位,他是一个了不起的人,我对你和你父亲的期望也一直如此——希望你们能和老温斯顿一样,做一个了不起的人。”
    什么才算是了不起的人呢?斯温在心里默默的问着,这个问题的答案,他却不想说出来。
    “我只知道,”伍德带着空洞的眼神站起来,“你可以结束这一切,就像老温斯顿一样。请你这样去做吧,就当是……为了索菲娅。”
    “为了索菲娅……”斯温茫然的重复了一句。
    不过伍德没有回应他,或许他自己的意识都已经在回忆中迷失了,老人迈着颤颤巍巍的步子,朝门外走去,可他的眼里,却没有脚下的路。
    斯温把目光放到屋子中央听着的灵柩上。
    “能请您告诉我吗……”斯温的眼神更加的痛苦,“如果您是为了追随……追随我的父亲而去,那么,我又究竟该走上哪一条道路?索菲娅的期望到底是什么,阿特洛波斯的话到底是谎言还是真诚,我究竟……该相信什么?”
    “真是难看啊!”
    声音从门口传来,斯温没有回头,因为他知道那是谁。
    “杰里柯,你现在的模样实在太难看了,曾经你是多么了不起的人,连曼弗雷德都夸赞你。可是现在呢?现在的你,懦弱得简直让人作呕。”
    杨走到简夫人的灵柩前,眼神甚至都没有看向斯温。
    “如果是以前的你,会怎么回答呢?对了,大概会这样说吧。”
    “我只会相信我相信是真实的东西,哪怕这个世界说它是虚假的,但为我也要让它成为真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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