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特洛波斯

    “阿特洛波斯，你是午夜中窥视一切秘密的女神，我想——在我想的这个片刻，你就应该知道了我的回答。”
    斯温深吸了口气，然后突然跪了下来，卑微的匍匐在地。
    “我接受不了这样的大任，我恳请你满足我那微不足道的愿望吧。如果我接受了你手中的这顶王冠的话，那么我之前所做的一切反抗，其意义又在哪里呢？”
    斯温的头碰在地上，以前所未有的低卑姿态，向阿特洛波斯乞怜。
    “我不想要一个破碎的往日之梦，我拥有的东西已经不多了，为了维护我这最后的所有物，我甚至杀死了自己的祖父、陷害着亲生父亲。如果我连最后还拥有着的妹妹都失去了的话，那么，我的苟延残喘还有什么意义呢？”
    “斯温，我的孩子，曾经你是最明白自己想要的是什么的人，而现在，你再回视自己，你想要的到底是什么呢？”
    斯温抬起头，眼中很是迷惘。
    “你不希望被杰里柯一族的命运所禁锢，你希望获得自己渴慕的自由。但是，这样渴望自由、不希望被束缚的你，不也是同样在以一种卑劣的态度，在试图束缚他人吗？”
    “你希望你的妹妹如你想象的一般合你心意，希望她成为你想让她成为的人，你在安排她的人生，那么，你的行为和你讨厌的那种做法又有什么区别呢？你爱的不是你的妹妹索菲娅，因为你不了解她。我从没有对她做什么，现在表露在你面前的，只是她因你压抑而被迫隐藏起来的天性而已，导致这一切的不是别人，正是你自己的私心，你爱的不是索菲娅的天性，而是你自己幻想的那个妹妹。斯温，自由是有限度的，你想要获得自由，就必然要剥夺他人的自由，任何的获取都是要有代价来交换的。索菲娅是个好孩子，所以她愿意为你无偿的付出这些代价，可是你却没有看到，只是沉浸在自己的迷梦中，可悲的怨怜着。你这样的做法，不卑鄙吗？”
    斯温又把头深深伏下去，他的身子甚至在微微颤抖着。现在的他，失去的不仅是杰里柯的魔道，他以往的自信，以往的坚决，都随着希望的破碎而消散了在了混沌中。
    “斯温，我的孩子，我说过，我是爱护你的，即便你是这样卑劣的人，我也是爱护你的。我所期望的，仅仅是想要让你接受我的善意。”
    “这顶王冠，能够让你真正看清人的所谓，让你知道你应该想要的到底是什么。想要获得希望，就必须先了解希望是什么。你已经把这个世界推向了混沌，当整个世界都面临浩劫时，你又要如何独善其身呢？”
    “这或许是你最后的机会了，斯温，当混沌真正弥散到整个世界后，就再也没有解救这个世界的机会了。”
    斯温低着头，抿着嘴唇没有说话。
    “我等待着你的回答。”
    ——————————————————————
    海角大教堂，尽管在这里信仰很久以前就已经被遗弃，但宏伟瑰丽的教堂仍旧称得上是一片圣地。只是，现在这片圣地最后的神圣，也已经为混沌所侵蚀了。
    倒在教堂中的欧内斯特，在经历一夜的昏迷后，被正午透过狭隘的窗栅透入教堂中的阳光温醒。
    疲惫的骑士睁开眼，映入眼帘的阳光让他的心情稍许好了一些。
    在混沌之中，也有如此明媚的阳光。
    但是，身上的痛楚却没有减少，不论是斯温留在他身上的创伤，亦或是记忆留在他心中的创伤。
    他站起身，茫然的看着周围。欧内斯特当然认得这是哪里，就在不久前，他还在这座教堂中获得亚历山大一世的敕封，成为最新一任的格拉摩根伯爵。
    这个可笑的名号，果然是带着诅咒的。
    欧内斯特在心中想道，但是掀不起喜悲的波澜。
    他已经不再敢相信什么了，当一个人感受到自己都在欺骗自己的时候，他又要如何去相信这个世界是真实的。
    他看了眼地上的血迹，还有血迹旁的剑鞘，如果不是身处混沌之中，恐怕受了那么重的伤的欧内斯特一定会因为失血过多而死。
    但是在混沌之中，一切可能性都是公平的。
    欧内斯特活了下来，在这一场他并不远赢的赌博中，他获得了胜利。
    拾起剑鞘，拖着伤痕累累的身体，欧内斯特试图朝教堂外走去。
    教堂墙壁上的神圣绘画在他视野的尽头不断消失，走过长廊的同时，那些绘画诉说的福音也在离他远去。
    走到教堂的门口，他回想起当初来到这里受封时的情形。
    那时，他在接受亚历山大皇帝的敕封时，还在心里对自己说过，这不是自己想要的东西。
    然而，到现在，他对自己真正想追求的东西更加迷惘了。
    他与斯温一样，迷失在了原本坚定不移的道路上，他们曾经的信念太过坚定，以至于当这份信念破碎时，自身不再敢相信任何真理。
    叹了口气，然后欧内斯特伸手去推教堂的大门。
    推开这扇门有些费力，而当门大开时，正午的阳光照入他的眼中，让欧内斯特不由自主的闭起了眼。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适应了刺眼的阳光。
    而马上映入欧内斯特眼帘的景象，让他不由有些意外。
    奥布莱恩男爵在不远处，面带微笑的看着他。
    “好久不见了，杰里柯伯爵。”
    欧内斯特和对方对视着，然后实现越过奥布莱恩男爵的肩章，看向了他身后的那支军队。
    “没有什么要对我说的吗？”
    欧内斯特的视线回到了奥布莱恩男爵的身上。
    他依旧默然。
    “那可真是遗憾。”奥布莱恩男爵耸了耸肩，“我原以为我们两人之间会有很过共同语言的。”
    “为什么这么说？”
    欧内斯特终于开口了。
    “因为我相信……”奥布莱恩男爵笑着，眼角带着几分深意，“你现在会很需要我。”
    “你的话没有道理。”欧内斯特摇了摇头，“我不需要你为我做什么。”
    “难道你不想见见自己的妻子和女儿吗？”奥布莱恩男爵很有自信的说道，“现在除了我，还有谁能帮你回到她们身边呢？”
    “我和你没有共同语言，将军。”听到奥布莱恩男爵这句话，欧内斯特就明白了对方的来意，“你是个野心家，把野心当做自己的信条——这是很空洞的信念，当野心散尽的时候，你的人生中还能余下什么呢？”
    “至少不会余下遗憾。”奥布莱恩男爵昂起了头，眉头也皱了起来，欧内斯特的反应和他预想的不太一样，和那个人告诉他的很不一样。
    “不。”欧内斯特很认真的看着奥布莱恩男爵，“当你这么想的时候，你就已经决定了自己的结局——后悔，必然和你作伴。”
    奥布莱恩男爵深吸了口气，然后将气息缓缓从自己的胸腔中压出。
    “我不同意你的话，但有一点你说对了，至少现在，至少现在我可能会遗憾，你的态度，让我着实遗憾。”
    他转过身，背着欧内斯特走开。
    “奉斯温·诺·杰里柯伯爵阁下的命令——”
    他高举起手。
    “消灭叛徒欧内斯特·诺·杰里柯！”
    “开炮——”
    ——————————————————
    跟在杨的身后，阿特密斯的眼神无比的忧郁。
    “怎么了，姐姐？”杨翘着略带得意的眉角，转身看向阿特密斯，“你看起来相当的不开心。”
    阿特密斯叹了口气。
    “杨……你的身上正散发着一股曼弗雷德的味道。”
    “你不喜欢曼弗雷德吗？”杨又转回身，看向面前，“你以前和他的关系还是很好的，不是吗？”
    “我不是讨厌曼弗雷德才说这句话的，不论他最后怎么样，至少，曾经的那个曼弗雷德，是一段值得回忆的过往。”
    阿特密斯低垂着眼角，眼神中的忧郁更深了。
    “但是，当我闻到你身上那股浓郁的，带着酸涩和腐烂气息的血腥味时，我真的感到很悲哀，因为在父亲和曼弗雷德之后，我又失去了一个亲人。”
    杨的脚步停了下来。
    “我还站在你面前，好好的和你说着话，不是吗？”
    阿特密斯看着杨的背影，弟弟语气中的平淡，让她更感悲伤。
    “真的吗？在我眼中看到的，真的是我曾经可爱的弟弟吗？我似乎只看到了又一个斯温·诺·杰里柯，如食腐的乌鸦一般盯着这个世界的人。”
    “杰里柯……”阿特密斯好像听到了一声冷笑，“请不要拿我和那个懦夫相比，杰里柯的意志已经崩溃了，始终没有领悟到这个世界的真谛的家伙，还妄图反抗这个世界……而我，绝不会和他一样，我会把我的意志贯彻到底！”
    “为了什么？”阿特密斯皱着愁眉，不解的问道，“为了什么，你要做到这个程度？”
    杨沉默了一会儿。
    远处传来了几声轰鸣，似乎是提亚马特宫北面方向传来的声音。
    “为了给曼弗雷德复仇。”
    “你要怎么复仇？”阿特密斯接着问道，“杀死杰里柯吗？你做得到吗？你在大公主殿下面前说了那么多，难道你觉得，凭你的那些话，就可以让她放弃杰里柯吗？”
    “杰里柯？姐姐，杰里柯现在只是一个不值一提的残废而已，他的意志早已被摧毁，我根本不需要向他复仇。”
    杨握了握自己的手腕，侧露在阿特密斯面前的眼角流露出了极大的坚决。
    “我要复仇的对象……是这个世界本身！”
    阿特密斯张了张嘴，惊讶的看着杨。
    “曼弗雷德的死，不是因为任何人，是这个世界本身害死他的。他的一生都在悲剧中沉沦起伏，他的人生如此悲惨，而这不是他和任何人的过错，是这个世界将他置于这种悲惨命运之中的。而更可恨的是，当他的最后一丝价值被压榨殆尽后，他就被毫不犹豫的抛弃，在这个玩弄了他一个纪元中的世界手中，悲惨的死去。”
    杨转过身，那冷决的目光让阿特密斯说不出话来。
    “曼弗雷德和我必须沦落到这个地位，不是我们的错。错的不是我……”
    “而是这个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