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特洛波斯

    当卡特琳娜说完这句话后，她的眼神紧张的微微发颤，屏气凝神的等待着。
    斯温缓缓站起身来，他的左腿还是不能吃力，只能扶着身旁的几案立起来。
    “感激不尽。”斯温低声道谢着，虽然这种道谢更像是将一柄利刃插到卡特琳娜的心头上。
    “那么，这就结束了吗？”卡特琳娜坐倒在沙发上，神情显得极为疲惫，“接下来会怎么样，天上会亮起一道光，然后这个世界就改变了吗？”
    “不，改变的不是世界。”斯温抬起手，看着自己的手掌，“改变的，只是我们。”
    卡特琳娜倦怠的抬起眼，然后那双眼睛中倒映出一个骷髅的鬼影。
    她曾经见到过的，缠伏在斯温肩头的那个骷髅，又出现在了卡特琳娜的眼前。
    “那是……”惊骇的情绪开始侵蚀卡特琳娜的心灵，她下意识的想要后退，背紧紧的顶在沙发上。
    “午夜中窥伺着这个世界的女神，世人的秘密在祂眼中无处遁形。”斯温的眼神很深邃，一种黑色的东西从他的瞳孔中流出来，渐渐浸染了眼白。
    那双完全漆黑的眸子，盯着卡特琳娜，似乎就是在无情的盯着这个世界。
    “祂会抹去人类意识中的存在，用虚假的记忆来替换一切威胁到社会的害虫。或许这样的替换会付出一些代价，一些美好的记忆会不得不同害虫一起被抹除，但这是必要的，为了这个社会的安全，我们必不可免的要抛弃某些个性，人，不能单单成为自己想成为的人，终究，我们应该为了全体的共性，去成为这个社会需要我们成为的人。”
    “所以……你选择背叛自己的初衷？抛弃你极力想要维护的自我，听凭阿特洛波斯的摆布？”
    “不。”斯温摇了摇头，“我只是……选择恪守中立。”
    “你……”卡特琳娜还想继续开口，可是脑海中的记忆却开始慢慢发生变化。
    “我放出的混沌将会被阿特洛波斯清除。”斯温面无表情的看着卡特琳娜，那或许是他最后一次对大公主掩饰自己的内心了，“连带着为我一直以来的所作所为，都将从历史的记录中消失。是的，阿特洛波斯把我当孩子，在祂看来，我的反抗不过是小儿科的打闹而已，到了最后，还是得祂来为我料后。”
    “然而……”斯温转过身，背对着目光渐渐呆滞的卡特琳娜，朝门口走去，“我确实是一个孩子，在阿特洛波斯的面前，实在太过稚嫩。或许是因为我稚嫩，所以我不懂得这个社会的规则是我无法反抗的，或许是因为我稚嫩，所以我必然会食下恶果。”
    “但是……”卡特琳娜的眼角流下了一行泪水，“反抗是不会停止的。”
    “是的，孩子在不懂事的时候都会反抗，但是当他们懂得这个社会的规则了，他们救护发现，自己曾经的所作所为是多么的幼稚和可笑。”
    “不……”泪水滴落到几案上的茶杯边，留下一点痕迹，“你说的是违心话！”
    斯温的脚步停住了。
    “但这毕竟是真理。”斯温没有回头，卡特琳娜看不到他的表情，“因为，真理……都是违心的。”
    他走出房间，最后也没有回头看卡特琳娜。
    反倒是他肩膀上的骷髅鬼影，扭过脸来，似笑非笑的看了眼卡特琳娜。
    泪水不可抑制的涌下，不是因为人，而是因为信念。卡特琳娜仍旧不愿意像斯温那样，否定自己的信念，但这或许无济于事，斯温已经放弃了，她除了流泪，还能够如何呢？
    “你哭了……”夏洛特从房间的角落里走过来，她刚才一直都在，虽然魔法隐藏了她的身影，但是却隐藏不了她心里的感情。
    “不……”卡特琳娜抹了抹眼泪，尽力收敛起哭腔。
    “是斯温的泪水……从我的眼里流出来了而已。”
    她转身，看向窗外。
    夏日的阳光正照耀着德为得，似乎在不经意间，这抹阳光变得更加温暖柔和了。虽然帝都还是那样残破，可莫名的，卡特琳娜觉得这座城市忽然多了许多的生机。
    “你感觉得到吗？”她忽然对夏洛特问道。
    “什么？”
    “不……”卡特琳娜摇了摇头，嘴角忽然多了一抹笑容，“没什么。”
    夏洛特疑惑的看着卡特琳娜，许久都理解不了这个意义不明的笑容。她扭头看向门口，似乎是想让视线穿过墙壁，看到消失在走廊中的斯温。
    她紧紧皱起眉头。
    “夏洛特。”
    卡特琳娜的声音打断了夏洛特刚起的思绪。
    “请努力成为你自己想成为的人吧。”卡特琳娜脸上洋溢着明媚的笑容，不知道为什么，她忽然和刚才判若两人。
    “为什……”夏洛特恍惚了一阵，脸上也浮起了笑容，“我明白了，卡特琳娜姐姐。”
    阳光，再度明媚了这座城市，以及城市中曾经失去信念的人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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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经历了半年的动乱后，德为得最后还是归于平静。
    依照帝国的皇位继承法案，在其他皇室直系男性成员罹难的情况下，小王子约洛加冕为帝国的新皇帝。不过，因为皇帝太过年幼，便由长公主卡特琳娜担任摄政，主导帝国政局。
    而曾经为卡特琳娜殿下立下汗马功劳的午夜伯爵斯温·诺·杰里柯，则因为下令让奥布莱恩男爵的部队炮轰海角大教堂，遭到了教会的诘难，长公主迫于压力，只能晋升斯温的爵位，晋封他为午夜公爵，在嘉奖他的效忠的同时，卸下斯温十三课临时长官的职务，将十三课的权力交还给了赫卡特家族的末裔阿特密斯·狄安娜·诺·赫卡特。
    因为鲁道夫元帅的身体问题，他没有接受长公主的首相任命，而是选择回到乡下的庄园养老。首相的职务，由原帝国法院大法官伍德·诺·菲尔担任，奥布莱恩男爵虽然炮击了海角大教堂，但因为他给出了足够的证据说明炮击事件是出于斯温·诺·杰里柯的指令，因而免于责难，保留了他的陆军大臣职务。
    内阁各大臣的任免稍有变化，但总体维护了前一次内阁会议的任命。内政部仍旧保持废部，不过在长公主的命令下，原内政部的下属各课却重新建立，和十三课一样，直接向长公主殿下负责。而据传言，极力推动这件事的，是新皇帝的生父、臭名昭著的叛徒、最后的内政部长贝利亚的私生子。他继承了斯温离开后留下的政治遗产，获得了帝国情报机关的权力。
    但是，在德为得逐渐复苏生气的同时，南方的经济局势依旧堪忧。往日过度的股票投机在南方叛乱的诱导下使得股市突然崩溃，导致了严重的通货膨胀。并且这场危机还在扩散，不仅是西留尔帝国，其他国家遭到了波及，甚至连战争中的马赫迪亚帝国都因为经济上的严重问题停下了继续进攻的步伐。
    世界的局势依旧不安定，但至少暂时的得到了平稳时期。或许这场危机是下一场大战的前奏，又或许是和平的先声，眼下，我们还不得而知。”
    格拉蒂丝在日记本上写下最后一行后，沉思了一会儿，然后拿出另一本日记。
    “索菲娅放弃了在阿斯特拉德一世公学的学业，准备和她的兄长一块儿回午夜堡。或许我们以后没有更多的见面机会了，但我们曾经共度的同学时光会是一段很美好的记忆，虽然时间不长，但是他们兄妹的出现打破了我生活的平静，让我见到了很多甚至从未想到过的事情。对于他们，我说不上喜欢，也说不是厌恶，只是这段不平静的日子很值得珍藏，毕竟，不是谁都会遇见像他们那样坚决追寻自我的人。
    很多人还是会选择随波逐流。
    我会去为他们送行的。从夏季到冬季，帝都开往南方的列车终于开放了，不过即将来到的大雪却很值得忧虑。”
    她抬眼看了眼窗外的皑皑白景，在温暖的灯光朝手心哈了口气。
    “希望他们日后的生活能够幸福。因为斯温的失势，他的很多仇敌又追算起他的旧账了。报纸上一直在为《华莱士法案》进行长篇累牍的报道，似乎议员们对恢复这部法案下定了决心，连长公主都阻止不了他们。教会也不愿意支持杰里柯兄妹，或许还是因为海角大教堂的事吧，没有任何一位神父愿意祝福他们，真为索菲娅担心。”
    格拉蒂斯想了想，又在日记上记下几行文字，然后便熄了灯，起身拿起外套，准备出门了。
    杰里柯一家的车在今晚出发，她得快点了。
    而在外面寒风夹杂着雪点，冷意似乎是在提醒帝都的人们，这座城市、这个国家曾经遭受的劫难。
    “冷吗？”斯温牵过索菲娅的手，温柔的看着妹妹。
    索菲娅摇了摇头，有些羞涩的将脑袋藏进兄长的胸膛。
    跟在他们身后的拉姆雷姆咳嗽了一声。
    索菲娅吓得连忙站好。
    维多利亚看着他们，默默的叹了口气。
    车站里的人很少，几乎没有什么人选择在这夜晚乘坐一班列车去往帝国目前最不安稳的南方。而斯温选择这一班车，也正是出于这个原因——他不想自己和家人受到太多的打扰。
    悄悄看了眼表情冷漠的拉姆雷姆，对方的视线马上就转了过来，索菲娅连忙挪开眼睛，看向别处来掩饰。
    “格、格拉蒂斯和艾莲怎么还不来呢？她们明明说要来送我们的。”
    “天太冷了。”斯温说着，一股白气也从他的口中呼出，“她们两个女孩子，还是不要在这么冷的夜晚出来比较好。”
    “也、也是啊。”索菲娅低着头，掩饰着自己的脸红。
    维多利亚挠了挠头发，看向车站的另一边。
    “似乎有别的人来给我们送别了。”
    几个人都朝那边看去。
    来的人是阿特密斯。
    她的表情很复杂，斯温被卸除十三课临时长官职务后，她几乎就没和对方见过面——她不太敢见斯温，在她印象里，是她的所作所为背叛了对方。
    但现在，斯温马上就要离去，她想以后和对方就再也没有见面的可能了，思来想去还是决定和斯温见最后一面。
    看到阿特密斯，斯温主动迎了上去。
    耸拉着眉毛，阿特密斯首先低头致意。
    “晚上好，公爵阁下。”
    听着对方的称呼，斯温也垂下眼来。
    “晚上好，女男爵阁下。”
    打完招呼，两个人一时都没有什么话说。
    阿特密斯发现，自己并没有什么相对斯温说的，来这里，或许真的只是相见斯温一面而已。
    “长公主殿下原本打算亲自来的，但是……”没有话题的阿特密斯，干脆就说起了别人的事情，“您应该能够理解，她现在非常的不便。”
    “我理解。”斯温点了点头，“十三课接手得还顺利吧？”
    阿特密斯抬眼，瞄了瞄斯温的表情。
    “塞萨瑟索很得力，有他的帮助，事情都算顺利。”
    “嗯……”想起塞萨瑟索·伍埃林，斯温稍稍沉吟了片刻，“有机会的话，请您代我向皮特伯爵几位表达我的歉意。”
    “我会的。”阿特密斯点了点头。
    火车响起轰鸣声，斯温坐的列车来了。
    “时间似乎还早了些。”斯温拿出怀表，看了看时间，“毕竟是最近才开放的班线，时间误差有些大。”
    阿特密斯神色复杂的看了漆黑的列车。
    “那我就告辞了，车站比较冷，你们或许先上车好一点。”
    “嗯。”斯温默默点了点头，“那么……再见了。”
    他转过身，朝自己的家人走去。
    斯温能够感受到背后来自阿特密斯的眼神，他知道阿特密斯还有些话没有说出来，因为，她还没转达杨的话。
    那个人的话，一定也有话要对我说吧。不过，他是绝对不会当面和我说的。
    这样想着，斯温的嘴角忽然翘了翘。
    “格拉蒂丝他们还没来吗？”走到索菲娅身边，斯温对妹妹问道。
    “还没。”索菲娅摇了摇头。
    “那么先上车吧，外面有些冷，离发车还有些时间，没必要在车站上等了。”
    “好的，兄长大人。”索菲娅温顺的点头，然后和姐姐以及拉姆雷姆先上了列车。
    斯温最后一个走进车门，他在上车前，还回头看了眼阿特密斯，但已经没有对方的身影了。
    对照着车票，斯温一行找到了他们的座位。
    还出乎意料的，夏洛特已经在他们的座位上等着了。
    她抬起眼，冷冷的瞥了斯温一眼。
    “别忘了我们的约定。”
    在其他几人疑惑的目光中，斯温却露出了笑容。
    “我当然没忘。”
    车窗外传来呼喊“索菲娅”的声音，索菲娅看去，是格拉蒂丝和艾莲。
    最后送别的人也来了。
    斯温长吁了一口气。
    在索菲娅下车和格拉蒂丝他们道别的这段时间，斯温最后看了眼远处被白雪覆盖的德为得。
    他的眼角低垂下来，寒风冻紧的嘴角，在这一刻却被某股不知名的温暖融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