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特洛波斯

    钢铁纪元173年1月14日，阴。
    午夜堡教堂院子中的几棵老树已落光了叶子，一群乌鸦在树周围盘旋游荡，发出让人不快的聒噪声，而这一天的天气又是这样的阴冷，使人不自觉的会打起寒颤。不过，对于教堂的中的人们而言，比起天气，今天的葬礼让他们心情更加难过。
    “作为帝国册封的公爵，他是帝国国土的保卫者；作为午夜伯爵领领民的领主，他是值得尊敬的高贵者；作为家族的一门首领，他是慈祥又仁爱的长者。斯温·诺·杰里柯——午夜伯爵，他在一生中忠于自己的职责，对帝国忠诚，对子民仁爱，对家人和蔼，他是社会的榜样，神明也为他的德行而感动。
    如今他蒙主召唤，离我们远去，我们应当祝福他前往主身边的旅程，以他的品德为我们的模范，愿他的精神与意念永远长存于我们心中。”
    致悼词的神父亲吻了自己胸前的圣徽。
    “阿门。”
    “阿门。”
    在座的人们也纷纷应声道。
    ————————————————————————
    杰里柯公爵的墓前，人们献上了白色的悼花，向过世的公爵致上哀悼。在公爵的墓碑旁边，紧紧相邻的是他的妻子索菲娅·诺·杰里柯的墓碑，公爵夫人在两年前已经去世，而现在公爵也离世后，午夜堡唯一留守的杰里柯就只剩公爵的孙女，阿波洛尼娅·诺·杰里柯了。
    作为午夜堡的主人，新一任的午夜女公爵的阿波洛尼娅礼貌的接受了前来吊念公爵的客人们的致意。或许是因为祖父的过世，在她的面孔上没有任何的笑容，而那张没有表情的面孔，让许多熟悉公爵的人不由想起了斯温公爵生前的样子。
    当悼念的客人们都散得差不多时，阿兰斯·诺·佩萨公爵走上前来，默默的在公爵墓前摆上一束花。
    他在墓碑前长久伫立，凝视着墓碑上的名字许久，却没有言语。
    阿波洛尼娅走上前，对阿兰斯公爵微微欠身。
    “公爵阁下，感谢您的前来。”
    阿兰斯转过身，虽然脸上添了不少皱纹，头发也已变得花白，但还是可以依稀看出年轻时的英俊容貌来。
    “阿波洛尼娅小姐，请您节哀。”阿兰斯公爵垂着双眉，神情显得相当相当哀戚，“我和斯温公爵是很多年的交情了，没想到他会这么突然的离世……说起来，这还是我第一次和您见面呢。”
    “但我听闻您的大名已经很久了。”对于阿兰斯公爵最后突然调转的话锋，阿波洛尼娅应答得非常礼貌，“祖父生前和我讲了您不少的事情。”
    “是吗？”阿兰斯淡淡的笑了笑，“虽然自此他离开帝都后我和他见面的次数很有限，但是他当年留给我印象十分深刻，即使现在回想起来，也还是……”
    阿兰斯说着，忽然叹了口气，又陷入了感伤中。
    “真是遗憾啊，到头来，还是没能够看到他再回帝都。”
    阿波洛尼娅低下头，沉默不语。
    稍稍感慨了一会儿后，阿兰斯收敛起情绪。“在逝者的墓前说太多恐怕有些失礼，我们还是换个地方说话吧。如同您祖父当年一般，因为午夜公爵这一爵位的特殊，需要您亲自去一趟帝都，才能完成爵位的继承手续。”
    “这一点，我明白。”阿波洛尼娅一边走着，一边对阿兰斯说道，“当年祖父就是为了继承爵位，而去的德为得。”
    “是啊——”说起当年的事情，阿兰斯又不禁唏嘘起来，“当年……是的，如果不是斯温来到帝都，恐怕我们很多人都不会有后来的变化。就像是我，如果不是您祖父对我的影响，大概我这样的人也不会有机会进入内阁任职。”
    “您过谦了，您的杰出才能有目共睹，北方事务大臣这一职位本就非您莫属，我祖父对您的帮助不值得这般夸赞。”
    阿兰斯摇了摇头，对于阿波洛尼娅的客套并不赞同。
    两个人在墓园门口停下来，天空中已经微微下起了雨，冬天是南方的雨季，尤其是午夜堡这个地方，冬季里连绵的冰冷细雨最是叫人难受。
    一位留着黑色齐耳短发的女仆走过来，为阿波洛尼娅撑起伞。阿波洛尼娅对女仆低声道谢后，继续对阿兰斯说道：“公爵阁下，听说摄政王殿下近来身体状况不佳，是这样吗？”
    阿兰斯犹豫了一下，看了眼阿波洛尼娅身后的女仆，然后才说道：“不瞒您说，确实如此。卡特琳娜摄政殿下毕竟年事已高，而且又一直有着太多的政务负担，身体出现一些问题也是难免的。不过，托最新的医学技术的福，摄政殿下静养一阵子后，应该就能康复。”
    阿兰斯一边说着，一边忍不住多打量了阿波洛尼娅身后的女仆几眼，他总觉得自己似乎在哪里见过对方。
    “祝愿摄政殿下早日康复。”阿波洛尼娅点了点头，似乎没有注意到对方的目光，“对了，可以问问您维多利亚姑祖母的近况吗？”
    “格拉摩根女伯爵……”
    阿兰斯愣了一下，自此双胞胎妹妹去世后，维多利亚便不愿意再继续住在午夜堡了，毕竟故土难离，她还是更愿意回到自己出生和成长的地方度过晚年。
    “她的话……”
    阿兰斯斟酌着字句，对于那位女伯爵，他并不算太熟悉。而对方这次没有来午夜堡参加自己哥哥的葬礼，也确实有些出人意料。
    “说实在的话，我和您的姑祖母确实没有什么来往，或许是因为在帝都有过不太好的回忆，尽管回到了德为得生活，可是他并不怎么露面。女伯爵搬到德为得的这两年，我和她见面的次数寥寥可数，从那几次见面的情况来看，或许女伯爵最近过的并不是太顺心。”
    “是吗……”阿波洛尼娅叹了口气，“那我真的应该去看望她了，自此叔祖母离开午夜堡之后，我就一直很想念她，但因为祖父的健康问题，总是不能成行。虽然这么说不太好，但能够借这次机会去看望她，我真的很高兴。”
    “想必女伯爵也会很高兴的。”阿兰斯客气的说道。
    墓园传来几声鸦鸣，略有些萧瑟的声音勾起了阿兰斯一些回忆，但当阿兰斯想要仔细回忆起一些细节时，却又想不起来具体的记忆了。
    “公爵阁下？”
    阿波洛尼娅的声音让走神的阿兰斯回过神来。
    “啊？”阿兰斯愣了一下，然后才恢复从容，“抱歉，年纪大了，有时候难免走神。”
    “我能理解。”阿波洛尼娅的笑容还是那样礼貌，“实际上，我祖父晚年的时候也总是会是不是的走神，尤其是祖母过世之后。”
    “嗯……”阿兰斯垂下眼神来，默默点了点头。
    “话说回来，为什么没有见到你母亲？”阿兰斯四下望了望，或许是为了转移话题，他的视线没有往阿波洛尼娅和她身后的女仆身上瞄。
    “啊，您忘了啊。”
    阿波洛尼娅笑了笑，却没有正面回答这个问题。
    阿兰斯眨了眨眼，没有理解阿波洛尼娅的意思。不过，等他想要追问的时候，两人已经走到了马车边上。
    “公爵阁下，请您先回城堡休息吧。”
    阿兰斯犹豫了下，然后还是登上了马车。
    “可以问一下……”阿兰斯在车门关上前，还是忍不住对阿波洛尼娅问道，“您刚才的话是什么意思？”
    “嗯？”阿波洛尼娅还是微笑着，却没有正面回答的打算。
    “我忘了什么？”见马车已经动了起来，阿兰斯顾抬高了一些声音，语气也变得急促了几分。
    “没什么哟。”
    阿波洛尼娅微笑着目送阿兰斯远去，却没有留给阿兰斯一个答案。
    在萧索的墓园前，就只剩阿波洛尼娅和跟在她身后的女仆了。
    她伸展了一遍手臂，伸了个懒腰。
    “那位公爵和以前的变化大吗，拉姆雷姆？”
    阿波洛尼娅身后的女仆眯起眼，语气和四十五年前并无两样，还是那样冷淡，就和她不变的面容一样。
    “并没有什么变化，虽然时光在他的脸孔和人生上打磨了一些棱角，但他和以前一样，还只是一个孩子呢。”
    “是吗？”阿波洛尼娅努了努嘴，“难怪祖父大人对他没有多高的评价。”
    她抬起头，望了眼灰蒙蒙的天空。
    “说起来，那位摄政王卡特琳娜殿下，曾经真的和祖父大人有很特别的关系吗？”
    拉姆雷姆没有马上回答，而是低下头，保持了沉默。
    得不到对方的答案，阿波洛尼娅转过身，主动盯着对方的眼睛。
    “要不然，她也不会那么多次悄悄来到午夜堡，不是吗？”
    “没想到您连这个都知道。”拉姆雷姆扭过脸孔，似乎并不愿意直接面对阿波洛尼娅。
    “因为母亲和我说过嘛。”阿波洛尼娅笑得十分灿烂。
    冷着面孔的女仆终于松懈了脸上的面具，无奈的叹了口气。
    “夫人真是……”拉姆雷姆摇了摇头，“好吧，这次您觐见那位摄政王殿下时，请务必保持礼貌，要知道，那位殿下在您小时候可是相当喜欢您的。”
    “诶？是吗？”阿波洛尼娅不由怔了一下，难得的表现出了吃惊，“她见过我？”
    “是的哟，那位殿下还抱过刚出生时的你呢！”
    阿波洛尼娅惊讶的回头，循着声音的来源望去，一位和她模样相仿，看上去年龄稍稍大上一些的女性正站在墓园内，远远的望着斯温公爵的墓碑。
    她叹了口气，神色显得有些哀伤。
    “那是十七年前的事情，没想到，居然已经过去了这么久。”抚摸着公爵的墓碑，她又叹了口气，“久到连父亲大人都去世了呢。”
    “母亲！”阿波洛尼娅欢喜的跑过去，“您什么时候回来的？”
    女子温柔的摸了摸阿波洛尼娅的头，然后眼神迅速的黯淡下来。
    “知道父亲大人病危的消息后，我马上就赶了回来，可没想到……还是没能见到他最后一面。”
    她盯着墓碑，眼中隐隐噙着泪水。
    阿波洛尼娅也看向斯温公爵的墓碑，神情和母亲一般悲伤。
    拉姆雷姆走过来，不知从哪里取出另一把伞，为母女两人撑上。
    “谢谢，拉姆雷姆。”
    “不客气，芙兰小姐。”
    三位女士在墓碑前默默伫立了很久，谁都没有开口。
    雨水落在斯温和索菲娅的墓碑上，这对夫妻和兄妹的墓碑紧紧挨在一起，雨水顺着他们墓碑中间的痕隙流下来。
    “希望他们在那边的世界能够得到真正的安宁。”
    许久，芙兰才叹着气说道。
    “会的。”阿波洛尼娅微微笑着，把眼神中的悲伤抹去了一些，“他们那么爱着对方，再度相聚在一起，他们一定会幸福的。”
    墓园中，只有萧索的风声回应着阿波洛尼娅的这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