蜘蛛之寻-一直寻找的真爱

第22章


我的心沉了下去,菊花不在这里,她掉下来时一定被水流冲走了,半年的时间,任何一个物体都会被这样湍急的水流带走,何况具有浮力的人? 
  回到了井上,我脸色苍白。村里人七嘴八舌问情况。我问村长,为什么下面会是山洞?老村长思索了半天,恍然大悟道:“是不是打日本鬼子留下来的防空洞?难道这口井只是一个假的,是留着逃生的?”众人哗然。我呆呆地坐在地上。倘若这真是用来逃生的井,今天却成了死亡的坟墓,这真是讽刺。世间的事此一时彼一时。我笑起来,比哭还狂暴地笑起来。菊花去了哪?她到底在哪? 
  取下梁上结满蛛网的小本子,那是千金重的人情债,这是我在村子里最后要做的事情。我留了一笔足够的钱,托给菊花的母亲,请求她为我偿还。我必须离开了,在这里呆的每一分钟都会心如刀绞。 
  有关枯井捞尸的事已传遍全村。我一时的张扬再度被各种不祥的揣测所掩盖。许多细小的声音沸沸扬扬。有关我不祥的出世,有关土昆爹在井边看到我的魂,有关水库里的四条人命,有关我克死全家,甚至沾染过的人都不能幸免,例如菊花。菊花不再是扫帚星,但与我的关系竟令她蒙上不清白的名誉。我是罪人,万恶难恕的罪人。 
  以菊花的父亲为首的村民们,要把我这不详之人赶出村子。他拿着扁担,咆哮着。我本以为自己会害怕,但没料到当他冲上来时,我竟迎了上去,我恨他,那股仇恨让我无所惧怕。那天村子里的人都哄动了。我是疯了,我骂了村里所有的人,骂他们的愚昧,他们的无知,他们的麻木不仁。我打了菊花的父亲,一年的保镖生涯让我不再是懦弱的书生,我骨子里也流着山里人的血,有使不完的力量,有喷薄而出的暴劣。我用钱砸向菊花的父亲,那个势利的汉子一生都没见过这么多钱,他看着花花绿绿的钞票满天飞舞,呆若木鸡。村里孩子蜂拥而上地抢,我狂笑着,笑得眼泪扑簌。 
  我离开村子,鼻青脸肿,那场搏斗并没有使我的身体感到痛楚,倒是心,撕得粉碎,和那些钱一起飘飞在村子上空。我知道他们将捡起那些钱,但没有人会捡起我的心。 
  “无法忘记昨天,你就不能获得明天。” 
  在梦里,有个声音。温柔平缓,像和风,像冬日缓慢降落的雪花,轻轻地覆盖在我的身上。我停止了疼痛,多么奇异的声音,有镇痛的效果。我努力看清她是谁。素白的裙子,温婉的脸庞,眼神清澈。   
  蜘蛛之寻(二十二)(1)   
  早起时头痛如裂。刷牙洗澡,这一切机械的动作都是由意志左右。我的脚扭向门,扭向去别淡林的方向。二十分钟后,我便到了医院,几乎是狂奔到牙科。她不在,我请求医生告诉我如何能找到她,医生问我是谁,我说是同学。 
  “同学?别医生在这个城市没有同学。” 
  “为什么?”我愚蠢地问。 
  “她是暂时来这里实习的,我和她也不熟。” 
  这是有关别淡林仅有的信息,原来我并不了解她。我颓唐地从医院走出来,苦恼地在门口徘徊。到底要干什么?我也不知道,只是突然之间,害怕失去她。莫名而升的恐惧。其实我们根本不曾开始过,没有彼此拥有过,又何谈失去?可是为什么我依然这么害怕失去?为什么? 
  “安道?!” 
  别淡林!我惊喜地看到她,穿着一件合身的男式白衬衣,背着蓝色的挎包,施施然地走过来,没有一丝离开的痕迹。我在担心什么?我吐了口气,拍拍胸。 
  “吓死我了。” 
  “出什么事了?” 
  她担忧地盯着我。我从她身后的玻璃看到自己,头发微湿,杂乱如浓密的杂草,胡须未理,一脸憔悴。要命的是衬衣一角从裤子里冒了出来。我难堪地往里面塞衣服,不好意思地说:“我以为你走了。” 
  “去哪?”她扑哧笑了,阳光又回到她脸上。“谁告诉你的?” 
  我张张嘴,没人,我只是担心,无谓的担心。我凝视着她,真心实意地说:“是我自己患得患失。” 
  她眼神温柔如水,伸出手来,轻轻握住我。 
  “不要这样,安道。” 
  我用力地拉住她的手,紧紧不放,眼眶不知觉中红了。她没有抽出手,而是顺势伸进我的臂弯。于是我们相挽着走在医院的林荫道上。胸中一股热浪,百转千回,我竭力镇静自己,但心却因激动而颤抖。她没有言语,只是默默地挽着我,默默地走着。那条林荫道,很短,我们尽量走得很慢,那默契令人心之神往。 
  “现在是真实的吗?”我犹疑地问。 
  “是的。” 
  “我觉得像场梦。” 
  “安道。看到前面的葡萄架了吗?今天早上起了雾,葡萄叶子上还凝着露珠呢!” 
  “看到了。” 
  “梦会这么真实吗?” 
  “明天呢?明天还会这样吗?” 
  “明天并不重要。明天只能预见,不能预言。” 
  “有区别吗?” 
  “当然,只能预见的事情不能断言结果,人要为诺言负责任。不要问将来,现在,这样不好吗?” 
  “好,我希望永远这样。” 
  “你是贪婪的,贪婪是不容易满足的。” 
  我们沉默了。陌生感再度升上来时,我已迅速地感觉到了,我必须阻制这种感觉横亘在我们之间,于是,情急下找到一个话题。 
  “淡林,遇到你,才知道自己这些年寻找的是什么?” 
  我从未想过自己会说这么矫情的话,但我没感到一丝一毫地不自然。她眼里渐渐浮起淡淡的一层水雾,她笑了,轻轻地。曾在她的笑中感受到春天,而现在,她给我了一丝寒意。 
  “安道。你根本不知道自己要寻找的是什么?” 
  “我当然知道,是你,淡林……”我竭力地表白。 
  “不,”她温柔制止了我,转过身继续向前走。“我对你,只是那颗露珠?” 
  “露珠?” 
  “记得上次对你讲的蜘蛛故事吗?” 
  “蜘蛛?失去爱情的蜘蛛?” 
  她停下来,思索片刻。 
  “因为尘缘未了,佛祖让它在尘世间去走一遭。于是,它就去了钟鸣鼎食的太师家做了千金,唤作蛛儿,集万千宠爱与于一身。十六岁时,蛛儿被邀请到皇宫赴宴,她遇到了公卿王侯之女为之神往的新科状元甘露,也就是她前世无法忘怀的情缘。” 
  “这当真是佛祖眷念。” 
  她绘声绘色地描述令我跌进了故事情节。这是传说,也是神话。如果人生真有这么一次机会,我宁愿死后历经千劫。她的声音柔和下来。   
  蜘蛛之寻(二十二)(2)   
  “这确实是佛祖眷念,甚至让她保留着前世的记忆,所以今生,她能一眼在人群中寻觅到心之神往的爱人。不像我们这样凡俗的人,兜兜转转,却找不到生命的方向,因为不明,所以对手中所执的也抱以怀疑。” 
  她忽然抬起来,似乎做了某种决定,眼光蒙上一层梦幻般的色彩,迷离恍惚。我看到她深棕色的眼睛里,有另一番景象。是那缠绕繁茂的葡萄架,还有透过葡萄架的金色阳光。 
  “在你眼里,我看到了另一世界。” 
  “安道,在你眼里,我也看到了另一个世界。” 
  “我?”我刚想分辩,被她的眼神阻制了。 
  “你的情人草呢?” 
  我下意识地摸到那有断口的匙扣,呐呐地说:“丢了。” 
  “为什么?”她皱起了眉尖。 
  “不过是普通的匙扣罢了,而且还断了,留着干什么?”我撒谎。 
  “越普通的东西越真实。” 
  “不要再谈这个……” 
  “好吧!”她淡淡地笑了,唇边的细纹簇拥在嘴角,勾勒出两道优美的轮廓。“其实每个人都有两个世界,在这里。”她指指嘴,又指指心。 
  “照这么说,人都是言行不一致的,也是口是心非的?” 
  她笑意更深了,指指我。 
  “尤其是你。” 
  “否认。” 
  “你不够诚实。” 
  “关于诚实,我也讲个故事给你听吧!有只老狐狸教小狐狸遇到弱者就咬,遇到强者就讨好,然后又教它练长跑。小狐狸不耐烦地问:‘爸爸,你不是说有了前两种本领就受用一生吗?为什么还费功夫练长跑?’老狐狸说:‘那两种本领是我们的传家宝,但如果遇上不吃这一套的强者呢,就只能跑了。’小狐狸又问:‘那如果做一个诚实正直的人不就用不着学这丢人的本领了吗?’老狐狸回答:‘唉!孩子,我们祖宗不知试了多少次,要做到诚实,比学会这三种本领要难几万倍!’现在你知道了吧!诚实是很难做到的。” 
  “原来你是只狐狸。”她开怀地笑起来,忽然略有所悟地收敛笑容,缓缓地说:“是的,要做到诚实的确很不容易。” 
  我握住她的手,诚挚地说:“可我愿意一辈子都为你诚实。” 
  她抬起头,眼神阴晴不定。良久,她轻轻地摇头,抽出了手。 
  我急切地问:“因为时间太短,了解不够吗?” 
  “不,因为我……” 
  “我不想听拒绝的答案。”我没来由的一阵惶恐。 
  她垂下眼,继而莞尔问道:“你从哪里听到狐狸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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