囚笼录

    今天丁区前所未有地热闹，窝棚区的人把丁区的院子围了个水泄不通，从丁区的楼顶上向下望去，可以看见无数人头攒动，正真的形成了一片人海，所有人都在议论纷纷，他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不妨碍作出一些感性的猜想。
    不过猜想归猜想，窝棚区的人还没有敢跨越那围墙进去一探究竟的勇气。
    这是应该丁区成立以来，不，是银十字学院成立以来，第一次有人把一个大区的门踹坏了，宗溪心里不是个滋味，自己也算是青史留名了，不过比起这个，他现在有些后悔为什么自己刚刚作出那举动，虽说是吕意下令让自己干的，但要真出了什么事，十有八九还得自己背锅。
    渐渐的，那些散在外的学管会巡查人员也聚到了院内，宗溪看到自己的这些老部下，心中稍安，只要人聚在一起，丁区的那些人就掀不起什么风浪来。
    吕意没有上楼，最后也没真的就在院子里摆个桌子，而是选择了在教学楼一楼的一个会议室中，现在学管会的人员全面控制住了丁区，除了要跟吕意见面的人之外，所有的丁区人都极为配合地回到了宿舍楼。
    吕意带着宗溪走进了会议室，现在这个会议室中只有一个长桌，在上首位的是一名身披斗篷的人，因为距离和光线问题看不太清楚那人的脸，剩下有八个人分开坐在长桌两旁。
    看到吕意和宗溪进来所有人都站了起来，颇带唯诺地朝着他微笑，鞠躬。
    吕意毫不客气地走到自己的座位上坐了下去，朝着所有人微笑道：“诸位，请坐吧。”
    众人心情忐忑地坐了下来，宗溪自己找了把椅子，坐在了吕意身后。
    这时坐在上首的那人开口了，出乎吕意意料的是，那身影的声音居然是女声：“吕大人和宗大人亲自前来，不知有何公干？”
    吕意不着急回答问题，反而淡淡一笑道：“麻烦这位小姐先把脸露出来。”
    听到这句话，坐在两旁的众人齐刷刷地看着上首的女子，从这些人的反应吕意能看出来，坐在上首的女子，在丁区还是有着极高的威信的。
    女子没有做出什么不理智的反应，直接抬起头来，将斗篷的罩帽微微拉开，露出了面容。
    看见了露出的那张脸，没有吕意预想中的那么惊艳，女子的长相不能用普通来形容，而是十分自然，就像是看见贝壳上的花纹那样自然，不说漂亮，但那浑然天成不施粉黛的模样还是令人赏心悦目。
    爱葛尼丝，拉美西斯，乌瑟玛瑞，吕意已经见过很多国色天香的美女了，袁轩和林厦虽然比不上前面三位，但也不会比面前这位差，而且经过了周邰那漂亮到惊世骇俗的相貌的洗礼，这时候这名斗篷女子的相貌已经再不会让他的心再产生什么波动了。
    “中国人？”
    “是。”女子再次开口，声音软侬，像是有一团糯米含在了她嘴中：“吕大人满意了吗？”
    “恩，满意了。”吕意拿起了桌上的茶杯，喝了一口，他相信这些人还不至于做在茶杯中下毒的事情。
    “那么，吕大人能不能回答一下刚才的问题？”斗篷女子安静地微笑着，不卑不亢地问道。
    吕意像是来了兴致，笑道：“小姐，敢问芳名。”
    “颜皎。”
    “眼角？”吕意虽然知道那名字肯定不是这两个字，但这发音确是一模一样的，开口问道：“那么，颜小姐，你刚刚算是在质问我吗？”
    “不敢。”披着斗篷的颜皎微微垂首，又将面容藏在了斗篷之下，语气依旧：“吕大人来之前应该对这里的情况有所耳闻，我怎敢质问于您。”
    “我刚刚一脚踹坏了你们的大门，就不觉得我很不讲道理吗？”吕意淡淡一笑道：“生气吗？”
    颜皎极难让人察觉地抿了抿嘴，说道：“吕大人让宗大人踹坏院门，是因为门房礼数不周冒犯了您，不算没道理。”
    “哦，不算没道理，那就是有道理了。”吕意笑着点头表示赞同道：“那这件事情闹到校长大人那里去的话，还请颜小姐做个证人。”
    闹到校长大人那里？就这点小破事还能惊动校长大人？颜皎先是怀疑，但想到那个怒气冲冲的程老师之后，还是相信了确实有这种可能，程子武的执拗在学校是出了名的，很久以前就不知道因为什么事情跟校长大人吵起来过，被校长大人从办公楼轰出来以后像犯了失心疯一样拿起石头砸碎了办公室的玻璃。
    程子武今天已经扬言要去校长大人那里告状了，那这事还真不是天方夜谭。
    颜皎沉默了，要是果真如此，难不成自己真的要去替吕意去证明？
    吕意并没有给颜皎太多的考虑时间，表情冷漠地说道：“颜小姐最好不要考虑太久。”
    颜皎不明白这个第一次见面的吕意大人为什么会对自己抱有这么深的敌意，她悄悄看了几眼吕意，心想看面相倒也不像是那种严苛之人，为什么做事却这么步步紧逼不留退路。
    不光光颜皎想不通，做在吕意身后的宗溪也想不通，自己在今天早上来之前，布里安部长明明白白对自己说过，这位吕先生是个很和善的人，并不是很难相处，让自己不要太过紧张或是有什么抵触情绪。
    吕意和善？宗溪可是一点都没看出来，现在的吕意完全是一个借着学管会的能量在丁区作福作威的公子哥。
    丁区在学院中是自治度最高的一个大区，除了老师就没其他管理人员，所以学管会平时除定期巡查外，跟丁区的人也没有太多的接触，也算是相安无事，学管会因为没像那些妖怪大家族一样对丁区采取刻意的打压，所以丁区的人对学管会还是非常客气且恭敬的。
    现在吕意所做的一切，肯定会对学管会和丁区的关系造成非常恶劣的影响，宗溪看着吕意的背影，在心中权衡着，对这个空降组长自己就算对主席大人的决定有着绝对的信任，也难免会有抵触情绪，更何况他还是个人类，自己花了很长时间让手下的人接受了这个事实，但吕意到现在为止的表现幼稚且冲动，做事完全凭自己一时的好恶，这样的人显然是当不起组长这个职位的。
    吕意脑后没有长眼睛，也没有读心术，他不知道自己身后的宗溪就在刚才对自己的行为有了一个极为不好的评价，他将身体向前微探，一手扶在了桌子上，给了坐在他面前的众人巨大的压力：“颜小姐，差不多了。”
    颜皎抬起头来，像是认命了一般，朝着坐在他下首的男子挥手示意，看到颜皎的这个动作，坐在桌旁的所有丁区人脸色均发生了变化，或是悲戚，或是不甘，或是犹豫。
    那男子从身后柜子中拿出一个包裹，放在了吕意面前。
    吕意没有丝毫戒备地，当着所有人的面打开了包裹，里面全是一沓沓有些陈旧的钞票，只是花样有些杂，美元欧元英镑应有尽有。
    吕意合上了包裹，翘着二郎腿道：“颜小姐，这就是你的答案吗？”
    “是。”颜皎再次低头。
    “宗溪。”吕意靠在了椅子上，头也不回地招呼道。
    宗溪立即站起道：“在。”
    吕意轻抬下巴，指了指桌上的包裹道：“收好。”
    宗溪愕然道：“组长......”
    “收好，这是命令。”
    宗溪啪的一个立正，第一次拒绝了吕意的命令：“报告组长，学管会有规矩，恕属下不能执行。”
    吕意像袁旱愤怒时那样，猛地拍了一下桌子喝道：“我叫你收着你就收着，犯了规矩我待会儿自会去见主席。”
    宗溪挺直了身板，纹丝不动。
    吕意重重点头，眼神游离着，没有继续逼迫，缓和了语气道：“坐回去。”
    宗溪神色自若，坐了回去。
    吕意则是将桌上的包裹拿下，放在了自己的脚边，既然宗溪不肯，那就自己动手拿就行了。
    颜皎欠身道：“吕大人可还满意？”
    吕意左手抱在胸前，右手食指有节奏地敲击着桌面，故意面带为难道：“少了点意思。”
    颜皎的声音听不出什么情绪：“吕大人请明示。”
    “是这样的啊。”吕意双手交叉，放在桌上，有些不好意地说道：“我这次来这里没带什么仆人。”
    这回不光是这些丁区人了，连宗溪也看不下去了，开口提醒道：“组长......”
    “你只是副组长，没你说话的份。”吕意直接把宗溪想说的话堵了回去。
    颜皎的双手在斗篷中狠狠地捏着，节骨发白，指甲入肉，尽量用平静的语气道：“晓龙涛，将外面未满十八的少女集合，待吕大人挑选。”
    晓龙涛便是先前送包裹的那男子，这时他在尽力克制自己的情绪，一句话不说，扭头往门外走。
    “别，别，颜小姐我不是这个意思。”吕意一把将那名男子拦了下来。
    不是这个意思是什么意思？众人神色稍缓，这名吕大人看来还不至于那么过分。
    “那吕大人是什么意思？”颜皎声音中的紧张感也散去不少，恢复那软糯的感觉。
    “这钱应该是你们从窝棚区收的吧，现在人也要从窝棚区要？”吕意依旧保持着微笑，虽然依旧笑得人畜无害，但他现在的笑容却让所有人都觉得脊背发凉，他用非常淡然的语气道：“我的意思是，想请颜小姐去我那住一段时间。”
    一阵桌椅撞击之声，除了吕意和颜皎外，所有人都从位置上站了起来，用将欲杀人的目光死死地盯着吕意，这其中包括了吕意身后的宗溪。
    这家伙，简直胆大包天，在别人的地盘上，当着所有丁区头目的面，要把他们公认的首领带回去当家仆？这已经不是狂妄，而是愚蠢了。
    宗溪这时既是后悔为什么当时就听了吕意的，踹塌了丁区的门，也是对吕意的言行容忍到了极限，他见过无数那些大家族的子弟，却没有一个人行使像吕意这样荒唐的，把这种人招进学管会，简直是学管会中的害群之马，今天就算是主席亲自下的命令，他也没有再遵守下去的意思了。
    吕意面对着这么多的注视，泰然自若，只是看着坐在自己对面的颜皎，笑容玩味。
    僵持了半晌，颜皎也站了起来看着吕意，面色冷若寒霜说道：“吕意先生，未免欺人太甚。”
    吕意完全没有成为众矢之的的自觉，反而面露欣赏地看着众人说道：“看来你们也不是打不还手骂不还口的嘛。”
    众人没有人去细细体会吕意这句话的意思，只是盯着他，只等颜皎一身令下，不管打不打得过今天就算把命交代在这里，也不会让这个可恶的男子走出会议室。
    此时没有人能保持冷静了，晓龙涛也是，他早已对面前这人的嘴脸厌恶之极，更别提他刚刚还出言侮辱所有丁区人都非常尊敬的颜皎大人，这种怒火，是无论如何也压不住了。
    吕意，管你是谁，今天崩了牙也要咬你一块肉。
    吕意......吕意？晓龙涛心里默念了两声，这名字他好像在哪听过；吕意，是他？不，不可能？晓龙涛心中回忆起了往事让他打了个寒颤，没有再被怒火冲昏了头脑，恢复了些许理智。
    要真是那人怎么办？
    晓龙涛知道这时候不是自己说话的时候，但抱着心中极大的好奇他还是开口了：“吕大人......是中国人吗？”
    没有人想到这个节骨眼上晓龙涛会突然说出这么一句话，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转向了他。
    吕意楞了楞，下意识答道：“是。”
    晓龙涛面对众人的目光，声音发抖着继续问道：“吕大人是人类？”
    吕意答道：“是。”
    人类？目光再次聚焦在吕意身上，震惊之余，大家也明白了吕意的身份，从内院来的人？难怪会这么嚣张。
    不过这个身份还不足以平息众怒，内院的人又怎么样，一个人类敢这么冲进一个大区当中侮辱其首领，校长大人再怎么说也是妖怪，怎么可能站在人类那一边。
    众人经过短暂的犹豫，再次下定了决心。
    晓龙涛没去看这些人，带着颤抖的声音再次开口道：“那......吕大人可是家住凤湖县？”
    这回轮到吕意吃惊了，自己的来历就算是林厦也不知道，一直是各大家族调查的首要目标，但到现在为止没有人一家能查出来，为何今天会在丁区被一个名不见经传的人一语道破？
    “是。”吕意迎着头皮答道，是福不是祸，要真查到家里，大叔您就自己看着解决吧。
    听到了吕意的回答，晓龙涛连呼吸声都带着颤音，所有人都能看见，晓龙涛的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成了一张白纸。
    晓龙涛看着吕意像是看着地狱最凶残的恶鬼一样，发出了一身怪异的尖叫蜷缩在墙角，像是神经错乱一样指着吕意喋喋不休。
    “龙涛！”
    “龙涛你怎么了？”
    一名大汉见晓龙涛像是中了邪一样缩在墙角，冲着吕意大声吼道：“你这家伙，施了什么妖术？”
    吕意也很是莫名其妙。
    “他......他......他.......”晓龙涛用手指着吕意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龙涛，别怕，别怕。”颜皎蹲在了晓龙涛的面前，这他的手轻声安慰。
    颜皎的声音本来就很糯，此时她更是放缓了语速，就像是糯米中加入了一勺冰糖，甜腻的声音最能抚慰人心。
    晓龙涛听着颜皎的声音，直接哭了出来，强忍着眼泪，指着吕意断断续续道：“他......他就是那个......凤湖边的吕屠夫。”
    晓龙涛说完这句话，直接崩溃了，七尺男儿，嚎啕大哭。
    听到晓龙涛的话，最先反应过来的是那几个黄种人模样的男子，他们的反应跟晓龙涛很相似，脸色瞬间惨白，急忙与吕意拉开了距离，但不至于腿软倒地，只是相互搀扶着，看着吕意的眼神只剩下纯粹的恐惧。
    面对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其他几个非亚洲人则完全不知道是什么情况，互相看了几眼，不明白为什么大家突然会如此惧怕这个人类。
    “这......怎么回事？”一名金发白人问道。
    “这家伙......这家伙是整个中国，不，整个亚洲，也可能是整个世界，最大的屠夫。”先前朝着吕意大吼的那名大汉早已没了刚才的气势，他像是刚刚经历了一场劫后余生一样，剧烈地喘息着，对着那人说道：“这家伙，曾经在一个晚上，将龙涛的家族两百余口，无论老幼，杀了个干干净净，龙涛是唯一的活口。”
    一个晚上？两百多人？灭族？
    那些非亚裔也从大汉的言语中体会到了面前这名少年的恐怖，警惕地看着吕意，移动脚步，形成了包围之势。
    吕意看着面前的这些人，又看了看蜷缩在墙角的晓龙涛，不知道他们在说些什么，其实准确地说，是他不知道这些人说的是哪一次。
    这一段历史是吕意最为隐秘的事情，一直以来都只有大叔和自己知道。有无数次吕意曾经按照大叔的要求，提刀杀入一间房，一个院子，一幢楼。
    杀了两百人的晚上？吕意也记不清了，有无数个夜晚他曾经手起刀落，砍下一个又一个的头颅，直到自己意识麻木，手臂累得像要断掉，还是不停地砍着，倒在他刀下的，有十几岁的少年，有几十岁的中年，有白发苍苍的老人，有嗷嗷待哺的婴儿。
    他机械似的手起，刀落，血溅，不管面对的是谁，他手中那把冰冷的钢刀都不会有丝毫的留情，直到杀得自己浑身上下被鲜血染红，那腥臭的血液浸透衣衫，将内衣与皮肤黏在一起，血液凝固后，衣衫结板，与汇聚成流的鲜血，堆成小山的头颅，满地的内脏断肢，形成了月色下的人间炼狱。
    至于唯一的活口，吕意看着情绪崩溃的晓龙涛，自己什么时候留过这个活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