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限怀念有限悲伤

第6章


 
     对话好于对抗,我开始尝试着和这个曾与我有着深厚情感的女人沟通。 
     “哪个女的?”我故意往四周扫了扫。 
     “就是刚才站在大厅里,搔首弄姿的那个。”我的前妻直截了当,这几乎成了她的风格。 
     “哦,我昨天才认识的。” 
     “她叫什么?” 
     “青青。” 
     “这像一个艺名。她没有姓?” 
     “我怎么知道?!她没告诉我。” 
     “你们怎么认识的?在酒店大堂里?” 
     “昨天小西叫我去唱歌,她也在,我们就认识了,没想到今儿在这儿又碰上了。” 
     “我怎么觉得她像一只‘鸡’?” 
     “哦,我倒是觉得她没准儿长着长着就长成一只金凤凰了。” 
     朱芳华朗声大笑。过去她不这样笑的,过去她总是笑得很甜美,很安静。那个时候她瘦瘦小小的,梳着两个小刷子,一左一右,怯生生的。我的脑子里闪过她少女时候的模样,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当那模样变成特写拉近的时候,却成了青青的脸――很好的皮肤,白里透红,吹寒欲破,仿佛罩着一层光华。那是青春的光华,而现在,坐在我的对面的朱芳华,已是美人迟暮,虽然她还不能算老,而且在她这个岁数,能保持到现在这样,如果不是太挑剔的话,也算是不错了。 
     “你是说那小野鸡长着长着就长成金凤凰了?你们男人是更喜欢‘野鸡’呢还是更喜欢‘凤凰’?”朱芳华问我。 
     我喝了一口红酒,做深思状。说老实话,我不想继续这个话题,尤其不想和朱芳华继续这个话题。我真实的想法是,假如我要“金屋藏娇”,我一定要藏一个青青这样的女孩子,看着赏心悦目,聊起来轻松愉快,性格又好,善解人意,没有攻击性,带出去还体面,而且最重要的是,她也高兴扮演这样的角色。我凭本能就能猜到青青的状态,她没有见过什么真正的大世面,只要有一个足够实力的男人,带她进入她梦想中的圈子,她很快就会安静下来,并且知足。 
     “你为什么不说话啊?”朱芳华索性点燃一根烟。她就不知道怎么讨男人喜欢!过去是,现在还是,将来肯定也一样。性格即命运,女人的一生! 
     “没有,我在想――假如你是一个男人,你会喜欢野鸡还是喜欢凤凰。”我以攻为守,这一招很重要,可惜我年轻的时候并不懂得使用这类技巧。 
     “我?那要看我是一个什么样的男人。假如我是一个有俩臭钱但不多还挺有紧迫感的男人,我就喜欢小野鸡,因为那让我有成就感,小野鸡的愿望都特单纯,好满足,一个男人只要有钱,肯在小野鸡身上花点儿,就能得到成倍的回馈,觉得被人家需要,一下子就找到自信了,自我感觉特好。你说一个男人为什么要争取权势?不就是为了被人尊重。如果花两个钱就能得到别人的尊重,为什么不呢?我要是男人,我就觉得这个钱花得值。” 
     “那什么样的男人喜欢凤凰呢?” 
     “实际上没有男人真心喜欢凤凰。凤凰好象生来就是为了涅磐,她一出世的目的就是为了历经磨难,浴火重生。” 
     “那么你们女人愿意做小野鸡还是金凤凰呢?” 
     “我们女人?我们女人?”朱芳华的语调里添了一种自暴自弃,她把烟头按掉,然后缓缓地说:“你知道每个野鸡都以为自己能变成凤凰,就像每只丑小鸭都以为自己能成为天鹅。” 
     哈哈,这次轮到我大笑起来。 
     “你笑什么?”朱芳华脸上带着明显的蕴怒。 
     “我刚才在想,你什么时候会变成凤凰?” 
     “如果生命足够长的话。” 
     “要多长?” 
     “我不知道。我只知道许多丑小鸭,如果他们及早地放弃掉白天鹅的梦想,原本是可以像一只普通鸭子那样度过平稳安逸的一生,每天带着小鸭子到河里游游泳,隔三差五地生两鸭蛋,并且为此得到主人的宠爱与饲养。可是,他们总是想飞到天上去,既不肯下蛋,也不肯生小鸭子,每天只练习拍打小翅膀,结果弄来弄去,还没等到翅膀进化完全,就被人家搞去做了果木烤鸭。” 
     “你说着说着怎么说到‘烤鸭’了?”我打断朱芳华,暗示她该结束了。 
     “我是想说,只有凤凰才能浴火重生,而一般的小野鸡,搁火上一烤就成烧鸡了。”朱芳华铁青着脸,恨恨地说。 
     我发现她变得怨毒了,以前她不这样,即使在我们闹得最凶的时候,她也不这样。在我的记忆中,她从来没有过类似的表情,她哭过、闹过、嚷嚷过、摔过东西、甚至扑上来和我拼过命,但是她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怨毒”――眼睛中没有一滴眼泪,而胸中似乎隐藏着上千年的委屈。这些委屈就像蕴藏在地球深处的天然气,一旦见到明火就会爆炸,后果不堪设想。 
     我准备好听她的委屈了吗?没有;假如她哭的话,我准备好为她擦干眼泪了吗?更没有!既然都没有,最好的方法就是不招惹她。 
     所以,我没有接她的话茬。 
     我小心翼翼的差开话题,问她一会儿有什么打算,她说没什么特别的打算,想去超市买点东西。我说行,等你抽完这枝烟。 
     她是什么时候开始抽烟的? 
     我原本想问她这个问题,但怕多事,就忍住了。 
     《无限怀念有限悲伤》17 
     没想到朱芳华一进家乐福就大包小包的往购物车上装,连咖啡壶都新买了一个。我几次想制止她,但后来想一想,算了。女人心情不好的时候,都喜欢买东西,就让她买吧――买吧买吧女人购物不是错――我倒有一点咬牙切齿地希望,她朱芳华最好狠狠地买,拼命地买,怀着刻骨仇恨地买,反正我已经打定主意决不介入她的心情,我决不会劝她安慰她让她把头靠在我温暖的胸膛,轻声软语地对她说:“我是你一生的情人”。我根本不想这样做――为什么我要为她的坏心情负责?一个前妻!我宁肯付钱,为她付钱,钱是没有感情的,所以 
           钱可以用来了断感情。 
     不过到了结帐的时候,我还是大吃了一惊!居然要3000多元。太过火了!朱芳华盯着我结帐,完全无动于衷,好像这些事就该是我做!至少她应该说一声谢谢吧?我不过是她的前夫,我没有这个义务的! 
     买了这么多东西,我不可能跟她在楼下说再见。我意识到她是故意的,她就是想让我给她提上去,她怕寂寞,她不喜欢一个人呆着。唉,她这点小心眼儿,小花招儿。 
     好人做到底。如果好人不能做到底,那跟一个贞妇守了一辈子活寡晚年一不留神失节有什么两样?古人说得好:“声妓晚景从良,一世之烟花无碍;贞妇白头失守,半生之清苦俱非。”所以,我一声不响地充当苦力。其实,我是没有必要在朱芳华面前保这个“晚节”的。在她眼里,我早就是一个失足青年。那么,我为什么还要那么卖力?这或许说明我还是在乎自己在她心中的形象?让心理学家研究人的这种复杂心理吧,幸亏我是学法律的,重事实讲证据,坚决杜绝无端猜测――哪怕只是猜测自己的心理,也杜绝。 
     《无限怀念有限悲伤》18 
     屋里一片漆黑,所有的灯都不亮。拉开冰箱,里面也是死寂沉沉的。 
     “停电了?” 
     “不可能,为什么楼道里有灯?” 
     “是保险丝坏了?” 
     “是忘了买电了。”我发现电表上的字已经走完。 
     “幸好我买了蜡烛。”朱芳华几乎有点高兴起来。 
     她让我用打火机为她照亮,她从我提上来的大包小包中找到一盒香蜡和一个漂亮的透明沙拉碗。几分钟以后,我们的厅里就被布置得像要吃烛光晚餐一样――沙拉碗里装着清水,五颜六色的蜡烛浮在水面,水上还洒了几朵玫瑰花瓣,深红色的。朱芳华做这些事和十年前一样在行,她是一个追求浪漫的女子,这一点也许到死都改不掉。 
     她嘴上哼着王菲的歌――“城里的月光把梦照亮,温暖我心房”;手上不停地忙,像变魔术一样,把我们从家乐福买的东西,一样一样拿出来,摆放在她认为最合适的地方。在这方面,她有惊人的天分,我不得不承认,她应该改行做室内设计。 
     我一屁股坐在沙发上,看着那些新添的杯垫、桌布、小毯子、小花瓶、纸巾盒以及全套咖啡用具,什么也说不出来。我能说什么?我不愿意扫她的兴。再说这是一个没有电的晚上,我好歹要等她收拾踏实了再离开吧? 
     她给我端过来一盘新鲜草莓,那草莓不但是她刚刚在超市买的,而且就连盛草莓的容器也是才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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