徘徊的鱼

第18章


可是,我已经说不吃了,这样坐在铁匠炉边,一边听他讲故事,一边吃猪手喝酒,才是人生当中快意加惬意呢。我坚持不吃,周先生也不再劝,他用勺子将猪炖黄豆和炖猪手一勺一勺挖出来,装进一个白陶钵里,那香的很难抗拒,我去要抵抗到底了,也许世界再没有比铁匠炉煨菜好,那是出上品的地方。 
  周先生的砍刀没有夹钢,周先生介绍说,夹钢的砍刀要卖到八元一把,这个价位销路不好,好像农民购买砍刀的心理价位在10元以内,打夹钢砍刀要增加工序,而且繁琐,夹钢的钢材也需增加材料成本,因为夹钢要使用60号高碳钢,所以会比非夹钢砍刀每把增加3元。5元一把的砍刀由零售商批发去以后,加价卖到6—7元一把,故8元的夹钢砍刀加上零售价以后,销路就比较差了。另外,他们还面临同行的激烈竞争。   
  乡村铁匠(2)   
  关于财富,周先生认为,手艺人发不了财,要发财必须经商,手艺人不会缺钱花,但是赚了钱刚好就花掉了,没有积累。周先生也问我从事什么职业,我说做文字职业,看看风景,吃吃美食,写出来给报刊换稿费,然后拿着稿费再去看看吃吃,周先生认为,我这种职业比较好,属于智力劳动。他说,你从事这个职业,就必须去看天柱山,那才是真正的美景。回来查地图,我发现天柱山在太湖边上,那里是周先生家乡。有关职业与财富,我们达到一个共识,即农民收入最低,劳动量最高,匠人收入高一些,劳动量稍高,智力劳动收入高,体力支出较低。但是,三种职业都不能与经商比,经商是积累财富的重要途径,不过经商风险较大,包括智力劳动,相对安全又有收入的仍是工匠,即手艺人。   
  去到南方的山冈上   
  山间常有奇美之声。在南方,在南方的山冈上,你不禁会悄然地迷失,走入永新的岁月。比如在这样的春天,漫山的野蔷薇开了,一簇簇白的蔷薇花,有若飘在山腰上的云朵,则又把如许的清芳弥漫,使阳光也香香的亮在山冈上,绿叶间。还有清的泉,叮咚有声地浮着野蔷薇那清芳不住地往着山外流去。在这样的清芳里,宁静中,忽然有黄鹏的啼鸣,来自那幽谷的某一处,使雾也飘动,阳光也灿亮,那是一种极其清丽的声音。或者有时并不是黄鹏,而是麻竹鸡,它的声音里荡漾着一种竹子的清甜和青翠,还有青竹管一样的柔滑。假设有山喜鹊,它站在林间某一块有阳光的大山石上,喳喳喳地亮起嗓子,给了山间一种平和安详。甚至是山林里一群树蛙,忽然鼓舌鸣噪,也要给人一种奇异。 
  今年的旧历年以后,桃花早早地开放了,野蔷薇也不例外,山间的小小的田地上的油菜花也举起束束金黄。这个时节的山冈,对我充满诱惑。我邀了友人,扛起久长时间不曾摸过的猎枪往着山冈上去,这时候的野兔也从深山里往着山外来了,它们喜欢向阳的坡上那青嫩的叶子,但我未曾梦想有什么猎获,因为我只想重温一个猎人的梦,想想在年少时,作为地质队员的种种经历,心里会有缕缕豪情漾动。但如今的我,又怎能跑得过那些山中小兽?又怎找得回那多梦时节的矫健和激情呢?我以为我的猎枪有了某种装饰的意味,我已经不再年轻了么? 
  久别的南方山冈仍是那样的熟悉,它仍是在我的梦中一样,一些淡蓝的小花以及斑斓的小蕈,在林间静静地立着,小蜜蜂和花蝴蝶纷纷抖动翅膀,往来翩飞。松针上的小水珠,仍旧和从前一样,亮着点点斑斓的阳光。至于我称之为地茶的一种贴地而生的小小的植物,它们也举着两片小的绿叶,还有一些苔藓,开始在青石板上绿开来了。 
  这多么符合我的梦境,毕竟我远别南方,漂泊有年,人像那逐波的浮萍,无根无着,任由一种流动的外力推涌,或拍击,天涯海角,天高地远地来也匆匆,去也匆匆。我知道我的生命,将在这样的无休无止的漂泊中度过,开始和终结。所以,我挂念着的南方,我深情怀念着的南方山冈,它始终是我精神的家园。岁月果真还是那样,在南方的山冈上,我无法分清这是十年以前还是十年以后,那只悠然啼鸣的黄鹂鸟,还是不是十年前的那一只?我只是这样有些任性地行走在我的南方,我南方的山冈上,我永远的梦境中。 
  身体渐渐有些热了,在林间的乱石和虬藤间行走,虽然是有着行走的情趣,也有着行走的艰难,随着太阳高高的升起,山雾也渐渐地疏散,地上爬行的百节虫、金龟子,也比较有了劲头,而松针上的露珠也开始滴落,连同那露珠上的斑斓的光彩。确实,眼前的一幕幕,都如同过去的时光的再现。当我终于走出幽谷,来到一处向阳的坡上,我的心情悠扬地飞动。这是一片松树林,有笔立的几人合抱粗的巨松,也有被雷电拦腰击断,却仍苍莽地横出巨大枝杆的苍松,地上有一层柔柔的金黄松针。风来,松林发出阵阵和谐的松涛,身上立时感受到幽幽的清凉。 
  松涛是这样喧嚣又悠远,它有着浩浩的气势,波伏如潮,大起大落,时又悠然平和,淡淡而舒缓。我的心情,被松涛抚摸,被松涛涌动,遂觉时间苍然而久远。我放下猎枪,找到一块青石板,铺上一层柔软的金黄松针,在此间坐下,望着被松枝抚蓝的那一方小小的天,一任松涛将我浮托而起,飘飘然然,天荒地远。这时候,时间在倒转,岁月在回流,一百年……一千年……一万年,我不知道回转去多久,但我觉得是回转去好久、好久。我没了什么欲望,没了什么想念,甚至连我自己也融入到涛声里,松涛已然成为我的呼吸,南方山冈不老的呼吸。 
  在一刹那,一点点松涛休止的间隙,我忽然想,我如果是在此间搭上一个草棚,住在松林,日日静静地聆听松涛,哪里也不要去,那是有多美?白天,可以坐听松涛,也可以在松涛声里,去种一块小小的菜地,或者花圃,入夜,夜的松涛,怎又不叫人向往?夜,山月悄然升起,月儿皎皎的,洗净了一般,山冈上弥漫着月的清辉,月辉淡淡飘忽,如丝如缕,只有悄悄的风,抚动千万松针,摇响如诉如歌的涛音,这永世的涛音里,沉浸着月沉浸着梦沉浸着地远高天,这样的坐在月辉下的草棚里,吟咏着心爱的诗歌,或吹一支萧,或弹一只吉他,或者索性斟上一杯老酒,慢慢地品饮,这情境用什么可以换得? 
  我终于是听到久长时间里不曾听到的松涛了,我想,旧历年已经过去了,春天又来了,我也将要像候鸟一样,飞往北方去。哦,南方,我能够带走你的什么呢?只有这如诉如歌的松涛,只有它,我把它听入心底,在最不容易被市声侵扰的部位,然后,在北方的某些个夜里,独自静静地回放与怀想,我的南方山冈上永远的松涛,我生命中的声音。   
  简约的丰盛   
  有时候看翻译语言很有味道,或许它的原文的味道鲜美得可以,翻译语言去掉一些原文枝蔓,简洁精确的表达猛然精神了面对面的松散表述。翻译语是第三种语言,简约而丰盛,读之有趣,精确或误解临摹释溢内蕴。《彼岸视点》(中国对外翻译出版公司)中有一篇《古老中国独特的餐桌礼仪与圣人崇拜》(卡纳斯•朱诺1938年),对中国餐桌礼仪描写道: 
  最尊贵的客人都坐在左位,因为只有在这个位置上,主人才能以最优雅、最高贵的方式向他表示在这个场合中必须表达的礼仪。主人身居右位,他能容易地用筷子夹起各种细小精致的菜肴,或是将它放在客人面前的碟子里,或是直接将它放入客人的嘴里。反之若此时客人坐在他的右面,那就非常不方便了。出于礼仪,客人必须强迫自己在这餐饭中塞下过量的食物,以表示对这宴席的欣赏感谢。他不能在自己的碗里剩下任何东西。他会当着主人的面打嗝,表示自己这顿饭吃得非常满意。 
  有关冬天,朱诺写道:在许多地方,他们在灶上铺上砖床度过寒冷的夜晚;而在连这种灶也没有的地方,人们只能靠一层层的衣服御寒,穿得很多,以致都不怎么能活动了。他们在手上携着一个小篮子似的暖手炉,里面装着发热的木炭。 
  还有家庭婚姻:男孩和女孩还是婴儿时便定亲了,长大后便结成夫妻。这个将来的新娘来到夫家,成为其婆婆的女仆,只要婆婆活着一天,她便得侍奉一天。在中国处处可以看到这样的小村庄,他们全都是一家人,甚至于整个城市都是同一血脉。 
  北方人睡的炕,我开始也觉得他们是睡在灶上,还令人担心他们在熟睡的时候,会将屁股烤焦了。不过,我相信他们会在暗中设一个机关,以备在屁股烤焦以前报警。《彼岸视点》是美国《国家地理》杂志探险队来中国考察的产物,它主要是反映19世纪末20世纪初的中国,极富挑战性。 
  为中国写作《中国科技史》的科技史学家英国人李约瑟博士笔下的景亦简约得很,看过令人不忘。他有一段关于昆明的描写有味道,不过,我还是喜欢他对竹子的描写,这能体现他的科技史学家的观察与思维逻辑:中国多山,因此在山上开凿梯田非常必要。稻田看上去就像山坡上的巨大台阶,常常一块梯田可能只有十二英尺宽。另一个差异是河岸边山坡上成片的竹林。从远处看,比如从江轮上看,新奇繁茂的枝叶使竹林像正在展开的爆炸气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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