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别问我你是谁

    我是坐出租车赶到寸金莊园的，比李小梅约定的时间提前了十分钟。接待我的是一个约摸三十岁上下的精致女人，妆素浓淡恰到好处，一袭水红色的短旗袍，身材不高，但凹凸紧致，很是精神的样子。
    你是李小梅的朋友吧？精致女人笑盈盈地迎上来，自我介绍说，我是柳晴，柳树的柳，晴朗的晴，是这个莊园的主人。
    柳晴带着我，穿过几道回廊，把我安顿在一片浓密树叶下的小榭里，说，我是小梅的朋友，她应该快到了，你先坐一会儿，我去去就来。
    这时我才见识到，什么叫真山不露水，这外面看起来很不起眼的寸金莊园，里面真是别有洞天，亭台楼阁，香榭池塘，绿树、草坪、花台、喷泉……在黄昏初上的灯光里，更显出几分神秘气息。
    十多分钟以后，柳晴转回来了，边走边捂着手机，压着嗓子说，怎么回事，到哪儿，你怎么哪么多事儿……。柳晴放下电话，很不好意思的样子，对我说，这李小梅，从来就没有准时过，每次都迟到，迟到都上瘾了……
    到了快用餐的时候，又进来了两个女人，一个男人，都是二十几、三十岁左右的样子。其中有一对，应该是情侣或者新婚不久，总是牵着手，显得很是亲密。
    柳晴一边找话题，一边数落着李小梅。我知道，因为李小梅还没有来，我和他们都是第一次见面，所以场面就比较冷清，气氛也很尴尬。柳晴东扯西拉，话无伦次，其实是在拖延时间。
    后来，还是那位男士急中生智，给我递过来一支烟，说，抽烟吗？我说，好。僵局就打开了。
    僵局一旦打开就好办了，大家就你一句我一句，聊了起来。首先从数落批评李小梅开始，说李小梅做事总是拖拖拉拉，没心没肺，多少年了也不见什么长进……。后来，又聊到了这寸金莊园，聊到了柳晴，说这里变化真是大，几个月不见，都快要认不出来了，可是这女主人还是老样子，年年十八岁，都快成精了……。再后来，大家就把话题对准了我……
    到现在这个份上，我就是头猪，是头世界上最蠢的猪，也知道这一出是怎么回事了。李小梅这鬼东西，她把我约到这寸金莊园，然后故意迟迟不到，目的就是要让她的这些鸡朋狗友们，把我当作大熊猫一样的参观、考察，然后出具分析报告，好让她决策拍板。这哪是什么约会，这和鸿门宴有什么区别，我只要一招不慎，就有可能万劫不覆，被扫地出门。
    一旦明白了李小梅的险恶用心，我就底气十足了，所谓兵来将挡、水来土淹，泰山崩于前，眼不眨、心不跳，我自岿然不动，无非见招拆招，看他们如何出招。
    然而，我明显高估了他们。别看他们问这问那的，其实都是一些极其浅显的问题，不懂得怎么样布局、下套、挖坑，也不会请君入瓮，让我自投罗网，被他们活活埋掉。这些小儿科问题，比如，秘书和领导到底什么关系啊，秘书一天都忙些什么事啊，我和李小梅是怎么认识的啊……等等，我自然三言两语就打发了。
    唉！你觉得，李小梅像个什么人呢？那个给我递烟的男人终于出招了。一出招，便不同凡响。
    李小梅像个什么人？他不问李小梅是个什么人？他问李小梅像个什么人？
    要回告这个看似平淡无奇的问题，难就难在要找到这么一个人，这个人和李小梅，样貌也好，气质也好，甚至于阅历，等等，都得有几分相似相像。更难的是，这个人还得是个名人，是众所周知的公众人物。你说李小梅像周小雨、王大丫……，即使李小梅和她们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这答案也不能让人满意，因为人家压根儿就不知道周小雨、王大丫是谁……
    见我一时答不上来，那男人就有点儿飘飘然了，又递给我一支烟，说，你不会说，李小梅像李小梅吧？其他人都笑了。
    我早说了，反反复复地说了，我这个人就是逼不得，你一逼，就会爆发出巨大的能量，就会有惊世骇俗的表现。就在大家以为把我难倒了的时候，我的眼前及时地飘来一个女人的身影——
    我以极为谦虚的口气说道，有一个人，还是个世界名人，李小梅还真像她……
    我像谁啊？！就在这节骨眼上，李小梅忽然来到了我们面前，说，对不住，迟到了，对不住。
    柳晴要招呼大家上桌用餐，那提问的男人可不答应了，说，让咱们大秘书讲完，再吃嘛。
    我知道，他是不到黄河心不死，不见棺材不落泪。于是，我便缓缓地念出了一个名字——
    莫妮卡佩鲁奇
    接着，我便看到了一张张张大的嘴巴和一束束惊讶的目光……然而，没有掌声，没有赞许，也没有质疑，没有反驳……
    好了，吃饭。柳晴招呼大家上桌，接下来的事儿就比较顺畅了。很快，不到一个小时，用餐就结束了。随后，两个女人和那个男人说是还有点别的什么事，给李小梅一个抱歉一个抱歉地，前脚后脚地走了。
    李小梅出去送朋友，老半天也不见回来，房子里就只剩下了我和柳晴。
    说实在的，今天晚上这顿饭局，的确让我惊心动魄。尤其是对刚才那个问题的回答，大家所表现出来的神态，让我心有余悸。
    柳晴仿佛看穿了我的心思，说，今晚没吃好吧，要不等会儿，再请你宵夜。
    柳晴的真诚和善解人意，让我非常感动。柳晴接着说，李小梅这丫头片子，平常是很难得和我聚会的，今天晚上，她把你约出来，这第一，说是要感谢你，感谢你帮了她那么多，特别是在她遇到困难的时候。第二呢，让你认识几个朋友，也让我们认识认识你，当然也是考验考验你。你可不能介意啊，李小梅还从来就没带过什么人让我们考验呢，你是第一个……
    柳晴故意把“第一个”三个字说得又重又慢，然后话锋一转，问我，你怎么想到了莫尼卡佩鲁奇？
    莫尼卡佩鲁奇，她有着摄人魂魄的眼神，秾纤合度的体态，冷若冰霜的气质……这一切，在李小梅身上，好像都能找到影子……
    你这么一说，还真像那么一回事，李小梅和女神，倒真有几分神似呢！柳晴说，我也是从《西西里的美丽传说》中，认识莫尼卡佩鲁奇的，那是多少男人心中的女神啊，也是我女人心中的梦想。上帝把女人奢望的最好的一切都给了她，可唯独没有给她想要的幸福……
    ……
    我和李小梅是十点钟的样子离开寸金莊园的。李小梅开车，我坐在副驾上。李小梅的心情很好，一上车就叽哩呱拉地说过不停，主要是表扬她的几位鸡朋狗友，满脸都是幸福的表情。李小梅见我半晌没有插话，吱！一个急刹车——
    你没睡吧？！
    没睡，听着呢。
    说实话，你对柳晴，印象怎么样？
    很好，很好。
    哪儿好？
    你刚才不都说了吗？李小梅，你这不是要当媒婆吧？
    对柳晴，你难道就没有一点儿心动？
    对你李小梅，我都不心动。我的心啊，早就不动了。要不那天晚上，对你早就动心了……
    吱！李小梅又是一个急刹。这回，李小梅把车子停了下来，气乎乎地看着我，满脸通红。
    我他妈的真是管不住这张臭嘴，真恨不得抽它一万个巴掌。
    你给我说清楚。李小梅的眼泪水都快出来了。
    我最见不得女人哭了。女人一哭，我就方寸大乱，手足无措，只好老老实实坦白交待——
    其实我是见过女人身体的人，当年一见到女朋友苏静的身体，哪怕是冰山一角，也会激动得不得了，就想扑上去乱啃一通……。可是我那晚，真是心如止水，坐怀不乱，没有一点儿胡思乱想。李小梅当时光着身子，蜷缩在沙发里，酒气熏天，浑身湿透……我想，我一定是把她当作自己最亲的人了，只想着去疼惜她，保护她，不让她受到一点儿伤害……
    ……
    真的？李小梅愣了好一会儿，才渐渐回过神来。
    我没有作声。我知道，此刻，沉默就是最好的回答。
    李小梅便发动车子，缓缓开出了。刚开出没几百米，李小梅侧过脸庞看了我一眼，似笑非笑的样子，说，你不会有毛病吧？
    狗东西，老子有没有毛病，你试试不就知道啦！
    吱！又是一个急刹，我的脑袋瓜啪的一声，扑到前排的靠背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