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要选太子妃了?”郑娴儿立刻问道。
楼阙沉默片刻,“嗯”了一声:“父皇确实有这个意思。”
郑娴儿想了一想,语气轻松地道:“那,恭喜你咯!”
楼阙皱眉:“我觉得你应该说点儿别的。”
郑娴儿闷闷地想了好一会儿,终于寻个机会抬起了头,一脸坦然:“我该说什么呀?当朝皇帝皇后做主为太子选妃,这是天大的事儿,朝中那帮国之栋梁们都不能说别的,我还能说出什么来?”
楼阙摩挲着她的脸,正色道:“选太子妃是‘咱们家’的事,你想说什么就可以说什么。比如——你希望太子妃是什么样的?父皇本想为我指定宁锦绣,可是我觉得你应该会很讨厌她。”
“是她也没关系啊,”郑娴儿浑不在意,“我这个人很懒,不会没事找事去欺负她的!”
楼阙一滞,无奈了:“我是怕她欺负你!”
“怎么可能!”郑娴儿笑着拍了一下巴掌,“吵架她不是我的对手,打架她更不是我的对手,她指哪儿欺负我?”
楼阙彻底挫败:“娴儿,你能不能稍微假装一下吃醋的样子,满足一下我被你打击得所剩无几的自信心?”
“咦——”郑娴儿夸张地惊叹了一声,“原来太子殿下的自信心,需要靠女人吃醋才能满足啊?真可怜!”
楼阙有点想哭。
郑娴儿笑眯眯地趴到他的肩上,乐了:“看你这么可怜,我就满足一下你咯!——其实啊,我一点都不高兴你选什么太子妃,不管你选谁我都会生气!”
“还有吗?”楼阙转悲为喜。
郑娴儿想了想,又补充道:“我也不喜欢你纳什么侧妃什么侍妾,我喜欢你一天到晚只陪着我一个人!——这么说你高兴不?”
楼阙露出笑容,继续问:“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郑娴儿惊讶,“这道理不是很简单嘛,你娶了别人,陪我的时间就少了!晚上你跟别的女人睡,我岂不是要独守空房!除非你帮我选几个小白脸什么的补偿我,否则我就是不高兴你娶别的女人!”
楼阙本来还挺高兴的,听到最后一句又黑了脸:“有我还不够,你还在惦记着打野食?”
郑娴儿昂起头,一点也不怕他:“现在不惦记啊!等你娶了别的女人,顾不上我了,我就不得不惦记了!”
楼阙终于听明白了:“你是在威胁我!”
“话怎么能这么说呢?”郑娴儿一脸无辜,“你娶你的太子妃,我找我的小白脸,很公平啊!好好的我威胁你做什么?大家一起和和气气地另寻新欢不好吗?”
楼阙心道:毫无疑问,这就是红果果的威胁了。
偏偏他还不敢不吃这一套。
楼阙很快就作出了决定:“你准备一下,端阳节陪我去西池。”
郑娴儿吓坏了:“不是吧?一句话谈不拢,你就要杀我?!”
面对这样的胡搅蛮缠,楼阙有些无奈:“不是要杀你!这次咱们不坐船,只陪着父皇母后在水心殿看赛龙舟!”
郑娴儿推开他的手,直往后退:“我不想去!”
楼阙笑了:“丑媳妇早晚要见公婆的,你不去也得去!”
“你说我丑?”郑娴儿立刻转回来,俯身凑到楼阙的面前,捏着自己的脸给他看:“你再好好看看!丑吗?丑吗?丑吗?!”
楼阙不慌不忙地抬了抬头,双唇准确地堵住了那张聒噪的小嘴。
送上门来的美味,他若错过了岂不是天理不容?
纠缠许久,楼阙心满意足。
郑娴儿挣脱出来,气得“啊呜”一口咬在了他的手腕上。
楼阙笑着拍拍她的后脑勺:“放开,小心咯牙。”
郑娴儿果然乖乖地放开了。
没别的原因,是真的咯牙。
楼阙看着她气鼓鼓的样子,心情大好。
郑娴儿重新坐好,还在生闷气。
楼阙伸手捏捏她的脸,笑道:“这两天一直有人在父皇面前聒噪,尤其是宁丞相他们——你若不快点见见父皇把咱俩的事掰扯清楚,说不定过两天给我和宁锦绣赐婚的旨意就下来了!你若是不希望以后每天都看到她,就乖乖跟我去见父皇——眼下也只有你能够挽回这个局面了。”
“不对啊,”郑娴儿拍着他的大腿叫了起来,“选太子妃是你的事,为什么要我想办法?”
楼阙抓住她的手,认真道:“‘选太子妃’是我的事,但‘不想让我选太子妃’就是你的事了!”
郑娴儿被他绕得晕了一会儿,忽然觉得他说得好有道理。
所以,她有责任有义务去帮他推掉这桩婚事?
楼阙看着郑娴儿困惑的样子,心中暗笑。
终于,郑娴儿又若有所思地追问道:“你到底是怎么打算的?是不想娶宁锦绣,还是不想选太子妃?”
楼阙大为挫败:“刚才不是已经说明白了?我若敢娶别的女人进门,你就敢找小白脸,那咱们就干脆谁都别找了!你守着我,我守着你,这辈子就这么将就着过算了!”
“所以,你一个都不娶了?”郑娴儿大喜。
楼阙朝她翻了个大大的白眼:“这要看你有没有本事帮我搞定父皇!”
“好的!”郑娴儿高高地举起了拳头。
楼阙放下了一大桩心事,长舒一口气,又转身将郑娴儿抱了起来:“那就这么说定了。咱们回家!”
郑娴儿窝在他的怀里,有些脸红:“其实我自己能走,你不用每走一步都抱着我的。”
“那怎么行?”楼阙很严肃,“说抱着你走就抱着你走,本宫岂是食言而肥之人!”
“啊哟——”郑娴儿笑他,“还真摆出太子殿下的款儿来了!”
楼阙一点也不忸怩,向她露出个得意洋洋的笑容:“怎么样,我当太子还像模像样吧?”
郑娴儿认真地摇了摇头:“一点也不像样!戏里的太子要么端端正正跟泥菩萨似的,要么就又丑又蠢不成样子!你再看看你自己,吊儿郎当的,哪有半点儿太子的模样?”
楼阙想了想,认命:“算了,我觉得这样挺好的!”
二人一路说笑,正要出第二进院子,却发现门口聚了二十来个人,全都伸长了脖子瞪圆了眼睛,像一群鹅似的向这边张望着。
郑娴儿本能地往楼阙的怀里一缩,却听到人群中响起了几声轻笑。
“怎么回事?!”郑娴儿有些羞恼。
楼阙把她放下来,笑道:“这些都是公主府的旧人,他们想见见你,没有恶意。”
一向天不怕地不怕的郑娴儿,此时不知怎的竟忽然有些胆怯,下意识地又往后缩了缩,只敢躲在楼阙的肩膀后面露出半张脸来。
先前到亭子里来送茶点的那个老仆抹着眼泪笑道:“我们这些人,有从宫里跟着公主出来的,有从小服侍着郡主长大的,还有两个是先前陆家派过来服侍郡主的。二十多年了,当年郡主跟前最年幼的小丫头,如今也都白了头发了……如今总算是盼得小主子回来,我们临死也能闭眼了!”
郑娴儿向众人看了一圈,发现在场众人确实皆已满脸风霜,其中还有几个是拄着拐杖由旁人搀扶着过来的。
远处倒是有三四个小孩子躲在树后好奇地向这边张望着,不知是谁家的子孙。
看着众人悲喜交加的样子,郑娴儿也不由得有些心酸。
她没见过这种场面,只得试探着道:“你们……起来说话吧。”
众人互相搀扶着,抹着眼泪站了起来。
二十多道热切的目光眼巴巴地看着郑娴儿,直看得她头皮发麻。
说真的,这种目光她有点儿招架不住啊!
众仆多半也都是人精,看到郑娴儿怯生生的样子,他们也就明白了过来,忙低头请罪:“是奴才们失仪了,小主子勿怪。”
郑娴儿摇摇头,笑道:“不怪的。”
老仆擦泪道:“小主子的模样,活脱脱就是又一个郡主,头一眼看到您的时候,老奴心里一慌,只当是又回到二十年前去了!”
郑娴儿不知该如何答话,只好用眼神向楼阙求救。
但楼阙并没有帮她的打算。
随后那老仆又试探着道:“这公主府空了二十年了,到处都荒凉得不成样子,奴才们的心里也就像这院子一样荒着,没着没落的……小主子,您不搬回来住吗?”
郑娴儿心里沉甸甸的,一时不知该如何作答。
这会儿楼阙倒是开口了。他伸手把郑娴儿从背后拖出来,揽在怀里:“不必了,娴儿以后跟我住。”
老仆似要反驳,想起对方的身份又忙忍住了,小心翼翼地道:“那,太子殿下可一定要善待我们小主子!”
“放心。”楼阙笑得很温和。
众仆却并没有放心。为首那人大着胆子抬起头来,看看楼阙,再看看郑娴儿,板起面孔道:“太子殿下,我们小主子是安平郡主的女儿,正儿八经的金枝玉叶!您可不能亏了她的名分!”
楼阙从容笑道:“本宫若是想亏她的名分,今日就不带她来见你们了。”
众人闻言细想了想,确实是这么个理儿:若没有今日之事,他们这些人又如何能知道世上还有个小主子呢?
楼阙见众人想明白了,便含笑调侃道:“你们这个小主子厉害得很,本宫一向不敢得罪她。如今她又有了你们这群‘娘家人’撑腰,以后东宫怕是要由着她横行霸道了!”
众人听见这句话说得厉害,心下都有些忐忑。
却见郑娴儿昂着头向楼阙瞪了一眼,一副凶巴巴的模样:“嫌我横行霸道,你娶只小绵羊去啊!”
楼阙委屈兮兮地道:“小绵羊不是都被你给撵走了嘛!”
公主府众仆见二人这般言笑,便知道自家小主子没受过什么大委屈,当下便放了心。
有人又忍不住嘱咐道:“太子殿下疼爱小主子,小主子可也要惜福,不要恃宠而骄才是啊!”
“听见了没!”楼阙向郑娴儿抬了抬下巴。
郑娴儿向他呲牙:“放心,我不会‘恃宠而骄’——我是天性骄纵,跟宠不宠的一点关系都没有!”
离开公主府很远了,楼阙还在为郑娴儿的那句话而笑个不住。
这女人果真天性骄纵,不管是在谁的面前都不肯给他留面子!
***
因为天色已晚的缘故,二人没有回天市街那边的院子,而是就近去了楼阙住过一段时日的状元府。
状元府当然不叫状元府,只因为先前里面住着的是状元郎,因此附近的人便以“状元府”三字称呼了。
如今状元郎变成了太子爷,也不知邻居们改口了没有。
楼阙抱着郑娴儿下了马车,门口立刻有两个小厮迎了上来,笑得比花儿还灿烂。
其中一个小厮腿脚麻利,嘴皮子也极利索,一路跟在楼阙的身后飞快地汇报着这几日的事,诸如谁家递来了拜帖、谁家送来了贺礼、谁家来下帖子请吃酒、谁人登门拜访之类的,一条一条说得明明白白。
确实是个很得力的看门人。
楼阙极少理会这些俗事,听过也就罢了。
那小厮说完了正事,见楼阙没有开口打赏的意思,便又笑呵呵地凑趣道:“小的们还是头一次见殿下带姑娘回来呢,咱们府里今后怕是要热闹了!——要不要传话给买办那边,尽快采买些女孩子用得着的东西来?”
楼阙正觉得他说得有道理,郑娴儿忽然冷笑了一声:“太子殿下,您这里兴不兴秋后算账啊?”
楼阙一愣,脚下停住了:“什么秋后算账?”
郑娴儿从他怀中挣扎着下了地,眯起眼睛看着那个小厮:“我这里有笔账,想跟您府上的某个奴才算一算!”
那小厮看见郑娴儿臃肿的肚子,立时猜到了她的身份,笑容便僵在了脸上。
郑娴儿伸出一根手指勾住他的衣领,将他扯了过来,故意压着嗓子挤出阴沉的声音:“怎么不笑了?刚才不是笑得挺欢的?”
“这……姑、姑、姑娘……”小厮不知怎的就结巴了起来。
郑娴儿嗤笑:“别叫姑,也别叫娘,叫声‘祖宗’就行!”
小厮“噗通”一声跪在了地上:“小的牟二柱给祖宗磕头!”
楼阙在旁哭笑不得:“还真听话啊!”
郑娴儿却不笑了。她盯着那小厮问道:“为什么这么怕我?你做了什么亏心事,自己说吧!”
小厮吓得白了脸,支支吾吾地道:“小、小的不曾做过亏心事……小的只是条看门狗,并不敢得罪祖宗……”
郑娴儿冷笑道:“你若不说,我便叫我的人来跟你对质了?”
小厮慌忙摇头,随后又停顿了片刻,抬起头来:“姑娘恕罪,小的虽得罪了姑娘,却也是碍着府里的规矩,不得已才这么办的!如今全京城人人都想见殿下,若是小人一一都去通报,误了府里的正事不说,殿下他一个人也忙不过来啊!”
郑娴儿点了点头,似乎很赞同他的话。
小厮正要松一口气,却听见郑娴儿冷笑道:“这么说,你是因为自己心里觉得殿下可能忙不过来,所以就自作主张把我的人骂了出去,甚至还指桑骂槐说了好些难听的话,吓得我的人回去之后不敢见我?”
“小人不敢……”小厮吓得汗珠子吧嗒吧嗒往下掉。
这倒也不能怪他前倨而后恭,都是“想当然”惹的祸!
在他牟二柱的眼里,他家太子殿下那是神仙一般的人品,被一个出身卑微、行止不端的女人糟践了,自己心里一定会觉得窝囊的。世人都说太子与那个女人如胶似漆,牟二柱和状元府的大部分奴才却只愿意相信这都是那个女子仗着肚子里的孩子死乞白赖缠着殿下不放。
如果早知道那个声名狼藉的女人竟生得如此一副好相貌,如果早知道太子殿下竟然宠她宠到连走路都要抱着走,哪个奴才还敢怠慢她半分!
这会儿,牟二柱的肠子都快要悔青了。
偏偏郑娴儿肚子虽大,里面却不能撑船。欣赏够了小厮汗下如雨的窘状之后,她便靠在楼阙的胸前,冷笑道:“那天我父亲落入贼手命悬一线,我没有心情理会你们这些阿猫阿狗,所以不曾细问你都骂了些什么。今日恰好得空,不如你当着我的面再骂一遍?我真的很想知道,你这张嘴是怎么把我的人给骂哭了的?”
小厮吓得只管磕头,楼阙的脸色已彻底阴了下来:“是前天去待月楼的时候?你派人来找过我?”
郑娴儿回头看了他一眼,语气平淡:“我不知道。不过我觉得这位小哥儿应该知道。”
小厮忙向楼阙磕头,“咚咚咚”的声音听着就疼。
连着磕了十几个响头,牟二柱觉得差不多了,便自己停了下来,小心地道:“殿下!殿下恕罪啊!小人只是怕打扰殿下的正事,所以不敢自作主张进宫去替郑姑娘报信……”
不等他说完,楼阙已抬脚把他踹翻在了地上:“不敢打扰本宫的正事,所以背后辱骂本宫的女人和孩子?你好大的本事啊!”
“小的不敢……”小厮吓得颤个不住。
楼阙拥住郑娴儿,后怕地道:“前日若不是我恰巧提前出宫,待月楼那件事的后果将会不堪设想!我先前还以为是你自己冒失,不肯派人来给我送信,没想到竟是这个狗奴才从中作梗!”
“所以,你打算怎么给我出气?”郑娴儿歪着头问他。
她一点也不掩饰自己睚眦必报的小心眼儿。
牟二柱吓得都快要尿裤子了,忙又爬起来跪好,开始向郑娴儿磕头:“姑娘您大人大量,饶了小人一条贱命吧!小人上有老母下有幼弟,小人不能死啊!姑娘您心善,您腹中那没出世的小贵人一定会得到好报的!您就替小人说说情吧!”
郑娴儿笑着抬起脚尖挑了挑小厮的下巴,悠悠地笑着:“桐阶啊,你听到了没有?这奴才说我是恶人,会报应到咱们的孩子身上的!”
楼阙冷声道:“纵容刁奴为祸,那才是真正的作恶!——家院,把这刁奴拖出去,杖毙!”
“真的可以打死啊?不用报官?”郑娴儿大为惊讶。
牟二柱以为郑娴儿心软了,正琢磨着想法子求饶,抬头却看见郑娴儿一脸欣喜,全无半点儿悲悯之意。
于是可怜的小厮终于意识到自己将要完蛋了。但他还没来得及后悔,便有人过来堵上他的嘴、拧住他的胳膊,拖麻袋似的拖着他走了。
楼阙定了定神,攥住郑娴儿的手,轻叹:“是我安排得不够周到,让你受委屈了。”
郑娴儿仰起头来,向他微笑:“我受点儿委屈是活该的,谁让我只是个‘外室’呢?若是连我这样的人都可以随意进宫去找你,那也太没有体统了!”
楼阙不爱听这话,随手便在她的额头上拍了一把。
这下子,郑娴儿却是真的觉得委屈了。
楼阙揽着她的腰,边走边问:“那个玉坠子,你还留着吗?”
郑娴儿皱眉:“哪个玉坠子?”
没等楼阙回答,她又忽然想了起来:“就是你坐牢的时候,我从你抽屉里翻出来的那个,跟那些书信放在一起的?”
楼阙点了点头。
郑娴儿想了老半天,不太确定地道:“可能在首饰盒子里吧?再不然就是在哪个荷包里,我记不住了。”
楼阙攥了攥她的手,笑了:“回去找一找,那东西还有用。”
郑娴儿有些漫不经心:“有什么用?拿到当铺里去换银子吗?”
楼阙笑道:“那枚玉坠子,当铺里是不敢收的。你拿着它,不但可以进宫,而且在宫中可以随便横着走,天子近卫都得给你下跪磕头。”
“那么厉害?!”郑娴儿惊讶了。
上台阶的时候,楼阙又伸手将郑娴儿抱了起来:“进宫只是一件小事,不算什么。你把那坠子挂在腰上,朝中那些不长眼的老东西就不敢轻易开口劝我选什么太子妃了。”
“为什么?”郑娴儿不太明白。
楼阙神秘地向她眨了眨眼:“我若都告诉你了,那该多无趣?你不妨自己猜一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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