晴天

第24章


 
  黄昏时分,我们走进一家幽静的西餐厅吃饭,席间,洛善饶有兴趣地弹了几首曲子,赢得满堂喝彩,可是最后,却在肖邦的旋律中停了手。 
  我望望窗外,果然,雨又开始下了。 
  43 
  那顿晚餐,因为洛善短暂的离席而让我觉得有些难堪。 
  藤木一直不怀好意地盯着沧吾看,而沧吾也不甘示弱地瞪着他。 
  藤木并不清楚我和沧吾到底是什么的关系,但最起码他知道这个男人对我来说相当重要,于是,决定光明正大地施展自己的嫉妒。 
  刚开始,这种近乎挑衅的“斗眼”让我觉得很紧张,就怕有一个沉不住气一把掀翻桌子把拳头亮出来,后来见多了,也就习惯了,知道他们两个除了这样似乎也没有更恰当的方式来作为沟通的桥梁,当然,主要问题还是出在藤木身上。 
  他实在太孩子气了,哪有成天把喜怒哀乐挂在别人眼皮底下的? 
  这促使我又对他产生了厌烦的情绪。 
  这个不识趣没涵养的日本小鬼,心胸怎么比那小脚老太婆还狭窄? 
  沧吾表面上好像根本没把他放在眼里,可是偶尔也会莫名其妙地生气,比如,我对藤木的态度略显亲昵的时候。 
  白天,他依旧客客气气的,到了夜里就任性地在我身上施展各式各样的“报复”,好像硬要为自己证明些什么似的,而我又太懦弱太没有定力,不但不知悔改,还更加肆无忌惮地想要激怒他,以便得到更多的“惩罚”。 
  我无时无刻不想念着沧吾,想念他的唇、他的手、他完美的身体以及他带给我的那些数不清的、龙卷风般的高潮。 
  那些原本只属于我的,纯女性的狂妄生命力已经潺潺流入沧吾的体内。 
  这使我感受到前所未有的淋漓和安全。 
  他是我的归宿、我的皈依、我的真理,我永恒的眷恋。 
  我没有一刻不想和他在一起,连做梦都想要和他一起流放到某个荒山野外,用最原始的方式不停地占有彼此,直到死去。 
  沧吾说,他也曾做过同样的梦,不过不是什么荒山野外,而是一个东南亚的美丽岛屿,他说,那个岛屿就在地球的某个角落,一定存在着,不然,他不会那么清楚地闻到海水的咸味。 
  “将来,总有一天,我们要一起去,在那儿呆上一年半载,好好享受享受。” 
  那一刻,他的眼里充满了温馨的爱意。 
  “带上洛善!” 
  我平躺在他身边,激动地幻想着洛善和浪花一起跳舞的画面。 
  “对,带上洛善!” 
  沧吾坚定地重复,满足地把脸贴在我软绵绵的胸脯上。 
  我闭上眼继续幻想。 
  “我们把钢琴放在沙滩上。” 
  “让她和大海一起歌唱。” 
  “于是,人们络绎不绝地赶来,为了专程聆听她的音乐、她的歌,在那里, 
  没有人说她是疯子,大家都叫她‘音乐天使’……” 
  “天使?” 
  快要入睡的沧吾疲惫地笑出了声。 
  “是啊,她是天使,我们的天使……” 
  就这样,我和沧吾白天忙着工作、照料随时可能发病的洛善,一到晚上,洛善熟睡之后,我们就变成了两条饿昏了头的蚂蟥,赤身裸体地挤在石库门阴暗的墙角里,继续疯狂地透支着早已疲劳过度的身体。 
  幸好洛善始终都神志不清迷迷糊糊的,每天除了弹琴唱歌,就是发呆。 
  最近,她又迷上了手工,我和沧吾就买了一箱彩色蜡光纸,好让她尽情地打发属于自己的时间。 
  然而,藤木却认为这样的“等待”既愚蠢又不科学,他提出了一个更积极的建议——希望我和沧吾能同意带洛善到他父亲朋友的疗养院去看一看。 
  那位伯父是疗养院的院长。藤木已经和他解释了洛善的情况,虽然他当即就否决了沧吾对洛善采取的那种长期隔离的措施,认为那只会延误和加重病情的发展,但还是答应不强迫她住院,尽可能酌情予以定期的治疗,不过,对方一再强调那只是最基本的药物控制,真正要根除必须要有长期住院的心理准备才行。 
  “她应该住院,你们这样,只会让她越来越严重。” 
  因为这句话,沧吾和藤木大吵了一架。 
  我知道他心里本来就已经不爽了,因为藤木未经他同意就把洛善的病情透漏给不相关的人,但是,我仔细琢磨了藤木的提议之后立刻就站在了他那边。 
  藤木的话提醒了我,日子不能总这么过下去。 
  我没有把这样的想法告诉沧吾,至少,没有直截了当地说。 
  我只说服了他带洛善去那里给医生看一看,顺便配点药而已。 
  藤木介绍的那家医院坐落在城市近郊。 
  车行需要一个半小时。 
  我们中午时分出发,两点不到就抵达了那里。 
  医院比我们想象得要宽敞明媚得多,门牌含蓄地隐藏在蔷薇花丛里,让路过的人还以为那是一座公园或是庭园式的高级别墅。院内空气清新,绿荫缭绕,到处洋溢着鸟语花香的宜人气息。草坪上三五成群地坐着一些人,从着装上看分辨不出哪些是病人那些是医生。   
  逃亡(9)   
  穿过曲径通幽的凉亭和长廊,诊疗中心乳白色的大门近在眼前。 
  一个年近半百的中年男人迎面走来。 
  藤木微笑地上前去和他握手。 
  他们用流利的日语寒暄了一番,然后,藤木就把我和沧吾介绍给他了。 
  这个人就是藤木父亲的挚友——刘正邢刘院长。 
  一个笑容可掬,非常和蔼的精神病专家。 
  “洛善呢?” 
  他问我们。 
  “在那边玩呢。” 
  我指指不远处的草坪。 
  刘院长戴上眼镜仔细寻找,目光很快就被那个蹲在花丛中和蝴蝶嬉戏的女孩子吸引住了。他悄悄地走到她背后,弯下腰,怜惜地把手放在她的头顶上。 
  洛善触动地扭转身体。 
  这时,刘院长的表情突然冻结了。 
  他目不转睛地打量着洛善的面孔并时不时地回过头来,用疑惑的眼光询问似地扫描我和沧吾,我们面面相觑,完全不明白他的意思。 
  “你叫洛善,对不对?” 
  他笑眯眯地问她。 
  洛善眨眨眼,无邪又好奇地回望他。 
  “是啊,那你叫什么名字呢?” 
  “我姓刘,这里的人都叫我‘圣诞老人’。” 
  洛善笑了。 
  “好奇怪的名字,他们为什么要叫你‘圣诞老人’呢?” 
  “等到了圣诞节你就知道了。” 
  刘院长用手在嘴唇上端和下巴上比划“大胡子”并对她做了个鬼脸。 
  “喜欢这里么?” 
  “喜欢。” 
  “这里真漂亮,好像天堂。” 
  洛善的回答让沧吾的脸上浮起一团黑灰色的乌云。 
  我低头,假装没看见。 
  刘院长站起来和边上的一个年轻的女医生聊了几句。 
  女医生走过来,陪着洛善一起蹲入草丛。 
  “让她在这玩一会儿吧,我们到办公室去谈。” 
  刘院长拍拍藤木的肩膀。 
  沧吾没有马上跟过来,而是站在原地呆呆地看着。 
  女医生对他点点头,意思是要他放心,沧吾这才缓缓地挪动脚步。 
  44 
  “她家里还有什么别的亲人么?” 
  刘院长站在办公室里,边沏茶边问我们。 
  “应该没有了,她母亲一生下她就去世了。” 
  “她一直跟父亲和几个姐姐住在一起,几年前,她的姐姐……” 
  “这个我已经听说了。” 
  “你们应该早点把她送来。” 
  沧吾立刻就沉默了。 
  藤木和刘院长交换了一下眼色,并没有把那句话延续下去。 
  “她母亲叫什么?” 
  “不太清楚。” 
  我接着回答。 
  “那……姓氏呢?” 
  “好像姓韦。” 
  我努力回忆。 
  “不对,也可能姓卫。” 
  “那时候我们太小了,现在已经记不得了。” 
  “那么,她母亲那边还有哪些亲戚你们是知道的?” 
  “祖母,她祖母姓什么?……” 
  “为什么要问这些?” 
  沧吾鲁莽地打断了刘院长的话。 
  “真像……” 
  刘院长好像没听见似的,独自捧起茶杯,若有所思地嘀咕起来。 
  “真像?什么东西真像?” 
  我忍不住追问。 
  他终于放下杯子,回过神来。 
  “刚才,我看见洛善的时候,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为什么?” 
  我和沧吾不由自主,同时感到惊讶。 
  “她的脸,我是说五官。” 
  “唔……不止是五官,还有那种很特别的神韵。” 
  “和我的一个女病人非常相似……” 
  就在这时,屋外传来一阵喧哗声。 
  刘院长急匆匆地走到外面去了。 
  大约十几分钟的光景,楼上丁丁冬冬地响起了钢琴声。 
  紧接着,一个浑厚女声缠夹了进来, 
  我们几乎条件反射似地不约而同竖起了耳朵。 
  那嗓音高亢凛然,气韵绕梁。 
  “她在唱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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