波澜起

第二卷 不平之处且放声 第三十七章 北境乌云草原雷震


    吕定秀和李惊澜纵马一路行至城外,望着远处被黑压压的云彩遮的模糊的苍凉大地,半天跳下马来的两人都默不作声。
    最后还是吕定秀先开口:“你的性子,看来还是回到北境比较好,这广袤的平原才适合你出拳,出刀。”
    李惊澜双手覆在身后,悠悠答道:“人世间诸多不得已,诸多不得意,该如何呢?想留不能留,不想走必须走,又岂是我们说了能算的。”
    吕定秀摸摸并不存在胡子的下巴,笑道:“怎么就改不了呢?也就是十七八岁的样子,每次都是像半截子入土的老头子,以前人家说少年老成,我都是嗤之以鼻的,以为总是装的比较多,可你这老气秋横倒像是天生的。我吕定秀天生风流倜傥放荡不羁,怎么会有你这样的朋友,说来也是奇怪。”
    昨天一场酣畅淋漓的指玄对指玄的厮杀,让李惊澜胸口烦闷大减,所以并不计较吕定秀的调侃,反而从马鞍旁摸出一葫芦酒,往嘴里倒了一大口,一入北境李惊澜的酒瘾就犯了,马背上从来都没少过酒葫芦,作势便要递给吕定秀,瞧瞧并没有伸手的吕定秀,吕定秀就有点脸上挂不住了,在京城的时候,那吕大统领也算是酒中豪杰,玉壶春,紫燕青,麒麟台一壶一壶的往下灌,可自从来到北境寒地,才知道自己在长安所谓的豪饮那简直是小孩过家家,辛辣如刀的雁门烧,一大口下来,就把吕大将军差点给呛死,后来又试了几次,还是难以入口,瞧着李惊澜轻松惬意的样子,坚贞不屈的吕大将军居然认怂了,恨恨的扭过头。
    李惊澜看看他的后脑勺,又瞧瞧手中的酒葫芦,半天才反应过来,这货原来这个上面栽了大跟头,不由心中暗笑。
    辛辣的酒液马上就化成了火热的洪流传遍全身,在初冬的寒风中,也不觉得有些许冷意。
    “李惊澜,我觉得你这次讲的道理真心不错,这半年读书有成?这算不算恶人自有善人磨?”
    “善人?从小在庆城长大的我真心算不上,只不过是造孽的事从来没干过,嚣张跋扈,人过欺负人少,抽冷子,下绊子使阴手的事,在庆城真没少做,所以,好人,真做不好。”李惊澜自嘲道。
    “京城的事,我听说了,干得漂亮!风流不下流,够爷们儿!”
    “打住,我怎么就听不出好赖话了?什么叫风流不下流?更何况我风流在哪里了?”李惊澜莫名其妙。
    “唉,你小子是提起裤子就不认账?人家燕国小公主为你芳心暗许,都住到书院了,耳鬓厮磨双宿双飞,小郡主为你不惜名节,为你身陷险境,新欢旧爱左拥右抱,这还不算风流?就这两位的身份,呵呵,就算不是天下第一风流也差不离了,据说还有一名极品婢女,给你暖被窝,你小子别背着牛头就不认账了?始乱终弃?”谈起这事儿,吕定秀嘴皮子麻溜,而且还一副义愤填膺的样子,好像被抛弃的是他自己一样。
    李惊澜这边哭笑不得,我去,原来市井上是这么传的。到也懒得跟他解释,这货蹬鼻子上脸的性格,给他解释起来,说到隔天也说不明白。“哦,原来是这样啊!”
    “给哥说说呗!听说那燕国的小公主可是沉鱼落叶羞花闭月,你小子何德何能?”吕定秀挤眉弄眼的说道。
    “这个啊!第一是相貌,第二是人品,可惜啊!你一样都不占。”
    “我怎么觉得你这张脸特别欠抽呢?就不能好好说话?”吕定秀被这家伙得了便宜还卖乖的嚣张气焰,气的都有些牙疼。
    “瞎说的你也信?你瞧着我这一脑门子官司,哪有心思想这个。甭说这个了,你呢?我也是在半道上才知道你来了庆城,被贬谪了还是有其他的意思?”李惊澜赶紧跳开话题。
    “你小子,咋的,非逼我喝酒啊!”吕定秀倒是不接他这个茬。
    看来家家都有本难念的经,李惊澜自然不好多问。
    互相调侃了半天之后,吕定秀和李惊澜两人才大致把庆城的情况,消息,纷乱关系做了一个交换,两个年轻人都非一般的格局,重新整理局势,简单的划清界线之后,反复推演了可能发生的变故,直到夕阳快要落山,才打马回城。
    庆城之外百里,有瘦驴轻敲塞上风月,沿着大草原南北纵深慢悠悠的晃荡着北行而去,瘦驴上的老者醉眼惺忪看起来糊里糊涂,有时候没走几步就要反复问身旁魁梧的侍者到哪里了,侍者也不嫌烦,一次又一次的告诉他刚才走过的地名,远处,草原上豺狼虎豹对两人及瘦驴也曾虎视眈眈,但每当走到近前,就被侍者远远的一瞪眼,吓的仓惶远窜,别看这位侍者对老人毕恭毕敬,温顺如水,可面对这些畜生一身的杀气有若实质,草原的野兽对比自己更凶狠的对手有一种天然的敏感,就算是饿的快发疯了,也没有那个敢于跨越雷池一步。倒是偶尔几只发疯的野兔,敢于停在瘦驴脚下,懵懂的大眼睛看着这奇怪的主仆,老者就会眯着眼说:“啧啧,好肥的一道菜!”侍者也不会将手到擒来的猎物真的抓住,微微一跺脚,野兔便如离弦的箭一般迅速跑远,老人便会佯怒:“钟离,你赔我的下酒菜!”
    魁梧汉子只是憨笑:“先生,你不是只吃素么?”
    两人就这样嘀嘀咕咕的一路北行。
    从乱营,元山,沿着乌拉哈山脉,到残城察布,古厝峡,一路走走停停,不徐不疾,一直走到坎博尔忽湖才停下。下了瘦驴的老者从湖边随便捡起一根树枝,在沙土上写写画画了半天才站起身来,回头望着远处秦骑化弧逃走的路线,叹了一口气:“秦人从来就不缺乏大手笔啊!大海,你说说看,百年之前,敢于千里奔袭,飕忽来去的不是咱们草原健儿么?步战输了也就算了,啥时候马背上都被秦人瞧扁了?也是,如今的马奶酒都比不上秦人的雁门烧了,憨货,把你藏的酒拿出来吧!”
    被称作大海的侍者憨厚的笑笑,从衣襟下摸出一只扁壶,递给老者。
    拧开壶盖,一股酷烈的酒香扑鼻而来,最烈的雁门烧,在云州能卖到六十文钱,就算不少了,而真正到了草原上却是没有三张完整的羔羊皮换不来,一张上好的羔羊皮一两银子,三张就是三两,这是几十倍的利润,草原的贵族牢牢地把控着这个渠道,银钱遮人眼,一本万利的买卖,谁还顾得上这酒是从哪里来的。
    钟离海笑容的背后,双拳紧握。
    十几日后,狼胥山金帐内耶律国主面前摆放一张白布,一路糊涂的老人,并未将独行千万里绘制的地图直接交出来,而是用了另一种震撼的方式,从长安,华阴,潼关,黄河渡口,永济,临汾,并州,幽州,云州,直到乌拉哈山脉,笔走龙蛇,先描线条,而后将山势水文,城池大小,驿路桥梁,兵力部署如星罗棋布般,一笔笔勾勒出来,谈笑间指点江山,目光清亮,哪里有路上半点的醉态。
    耶律国主与紧急赶到的几位忠心耿耿的持节令,被老人这一手震的懵懵的,接下来,便是滔滔不绝的解说,说天时,道地理,再到人心聚合,之后才是兵事,分兵合围,围点打援,精骑突进,取舍之间,老者娓娓道来,对各大持节令提出的种种疑问,几乎不假思索详尽解答,继而提出备选的方案,以供参考,战局走势仿佛成竹在胸,耶律国主看得眼热,忍不住说道:“照先生所说,朕都想亲率一军,饮马黄河了!”
    老人并未接着国主话往下说,而是皱着眉头第一次停顿下来,正听的酣畅的一众人等不由的齐齐抬头,望着沉思的老人。
    “天下大势,并非纸上谈兵,珍珑之局亦有一眼生机,中原富庶,毁在一个贪字,未必能毁在我北沧百万雄师,草原贫瘠,天生豪勇,但同样也可能毁在一个贪字,纵马万里,是贪图一个蝇头小利,还是打下一个大大的江山,这是在兵伐中原之前,陛下要决定的第一件事,老朽行走强秦大地六年,亲眼见四王之乱声势浩大,挟裹民众百万,不过一骑突进数日便土崩瓦解,也见过瓮铁城九千遗民,硬抗二十四万虎狼之师,十七日不得破城,见过地仙一剑,摧山破岳,目眩神驰,亦见过升斗小民血溅五步,刚不可摧,周武帝遗风尚在,大秦智者无数,前有李云道孤身说反朵颜三卫,后有铁骑突进三千里,陛下,在座的自然都是忠心赤胆,当不会以为老朽危言耸听,但南院大王一事历历在目,若不能在挥鞭向南之前,合堂一心,知轻重,分大小,晓厉害,纵有百万雄师,莫说万里山河,怕真就是堪堪打到黄河岸边,我北沧壮马就乏了。如何剑指中原?”
    众持节令有面红耳赤,有若有所思,有不屑一顾。
    这边耶律国主却哈哈大笑:“正是如此!”老人疑惑的望着国主。
    “耶律识!”
    “臣在!”
    “给我北沧国师看看,朕在这六年中也没有虚度光阴。”
    耶律识大步前行,将手中包裹放在桌案之上,包袱里叮铃咣当如铜似铁,打开包裹,几百枚各色各样黄白银黑的铁牌散落桌面。
    所有北沧金帐之下不同的声音,都在这里了,许多牌子上犹见血迹斑斑,可见并非一般手段。大战之前先平内乱,自幼跟随父亲一代雄主征战四方的耶律国主又岂能不知道个中要诀。
    南院大王,呵呵,容他多活了两个月不过是给耶律识更多的时间看清楚那些墙头草,和背后隐隐绰绰的那些黑手而已。铁骑突进三千里,也不过一半是对皇后一族胡乱伸手的借刀杀人,一半是示敌以弱,耶律国主表面上的束手无策,不过是给耶律识的暴起杀人打个掩护而已。真以为泥菩萨没有三分火气?
    虎老雄心在,更何况这只老虎还正在壮年,打个盹醒来,依旧是仰天长啸,百兽折服。
    金帐之中灯火通明,草原之上冬雷震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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