波澜起

第二卷 不平之处且放声 第三十九章 千里快哉风一道浩然气


    自从李惊澜离开京城之后,书院就变得有些沉默,这种沉默不是消极,而是像平静的大海,仿佛在酝酿着什么,海面的平静只是表象,内心中的不忿,不平,在慢慢积蓄
    大秦书院包罗万有,以儒家经典经籍为主,辅以礼乐射御数合称六艺,以及史诗工墨,亦有时政分析。
    一场由从礼部退下来的老教习主持的集众讲解今日刚好在讲经堂举行,讲经堂属于导课,属于可以听也可以不听,所以宽敞的课房可以容纳一百多名学生,只不过今天百十来个蒲团却显得不够,三分之一的书院学生都来到讲经堂,足足有三百人,以至于后面的学生不得不站着听课,廿三先生很高兴,从来没有见到如此景象,老头有点心潮澎湃。
    这位书院出身,又在礼部整理典籍十四年的老教习肚子里是有货的,尤其是制艺之术更是炉火纯青,只是读书读得太认真,钻进去出不来了,礼部多次挽留也没留住,抄起包裹就跑回书院来了,说是守着夫子,守着书院才安心。书院弟子是极其喜欢这位的,不仅仅是辩难解疑手到擒来,就是春闱前的制艺课上一不留神就能猜中一两道题目,而且绝不是偶然,
    然而今天的论题并非制艺,而是时下最火热的话题,秦沧之战。
    说实话在京城里,对于秦沧之战有无比信心的人占了绝大多数,大秦在征战四方中罕有敌手,打胜仗打老了的,虽然他们都知道北沧蛮子的骑射那是世间罕有,但咱北境边兵毕竟在最近几年都没吃过亏,甚至说还小有便宜可占,更不硬说铁骑突进三千里,给整个不太明白真相的士子书生们着实打了一针强心剂,这些日子在京城书馆茶楼,甚至烟花柳巷,市井坊间都是群情振奋。书院里虽然比较冷静,只是比较而已,其实大家都是有种与有荣焉的亢奋情绪在里边的。
    这不老先生刚刚说起这个话题,下面就讨论的稀里哗啦,老先生一看这样,索性急中生智,变成了一场辩难。
    以山东士子石伟华为首的绝大多数人与高晓鸥为首的部分人展开一场实力悬殊的嘴上论战。
    幽云二州共有雄城一十九座,大秦精锐四十余万,民众百万,若以兵法而论,五倍围之,十倍攻之,那需要多少不擅攻城的北蛮子?六百万?再说四十万边兵只能占到大秦兵力的五分之一,以大秦北境边兵的战力,打垮了北境,沧军还能剩下多少主力?不要说胜了,就是安安稳稳的劫掠一番都很悬,还要担心被驰援而来的秦军衔尾追杀,如果骑兵足够,甚至直入草原无妨。
    而高晓鸥似乎成竹在胸,拾起几个蒲团,解下腰带,拿过桌上的笔墨纸砚,轻轻松松的摆了一副北境地势图,点出云州西北,以及幽州西南杀虎口一带的薄弱连接点,做出以大部队牵制云州,幽州主力,小部骑兵突袭杀虎口一带几座小城,以点破面,在邑城左翼突进,越过洪涛山,紫荆山,黑坨山,在庆城左侧利用空旷的平原,大摇大摆直插并州城下,并不攻城,而是沿着汾水向西,连破汾西,太谷,平遥,霍州,临汾,直扑黄河渡口,这个时候并州是按兵不动还是分兵救援?
    接着,无论是以战养战,还是纵兵劫掠,甚至是聚集掳掠百姓攻城,或是逼迫百姓造船渡河,都是一步争先,步步争先,留着云州,幽州,并州三座大城只围不打,犹如一只孙猴子钻进铁扇公主的肚子里,想怎么折腾怎么折腾,断了后路的三座孤城被截住粮道,近二百万的人吃马嚼,能撑多久?
    高晓鸥唾沫飞溅,手下连比带划,将整个战局带入一个让石伟华一众瞠目结舌的境地。偏偏还找不到破绽可以反驳。
    但他们哪里肯认输,认为高晓鸥的一番推演或许不错,可是那一根筋的北沧蛮子哪里懂得这些高妙的战术,你这是危言耸听云云,实际上就是耍起了无赖,高晓鸥自然是不服的,两面人马就开始了争吵,乌泱泱的一大帮人,你一言我一语,抄的廿三老先生头都快炸了。
    要不是老先生在场,气的高晓鸥差点就搂起袖子,要跟石伟华狠狠地干一场。
    好用易管住自己的手脚的他,却没管住自己的嘴,气急的他终于没忍住骂娘,这回倒不用他动手,好容易逮住发迹机会的石伟华,大吼一句:“姓高的骂人了,大伙儿揍他!”一场口舌之争,就变成了彻彻底底的混战,三百个学子,有的是有备而来,有的是随了大流,有的浑水摸鱼,还有的却是无妄之灾。
    老先生震怒之余正要发火,却早被林让一把搀住拽到门外,反身一脚将大门挂住。
    “有辱斯文,有辱斯文!”廿老教习气的胡子乱抖。
    “廿老,不要紧,您先回去,待会儿我来收拾残局。”林让却是笑道。
    老先生气的狠狠摔了几下袖子,走去不提。
    林让搬了把木椅子,坐在讲经堂外,从袖筒里摸出一本棋谱《劫术》休闲的翻看着。
    里面的战斗很快就分出了胜负,这才发现不知道那个龟孙子将大门从外面反扣住,一众人等异口同声的叫骂起来,刚才还虎死不倒架的双方“英雄好汉们”,待到趴在窗户上看到外面悠闲的林让,一个个叫苦不迭。
    听到里面响动的林让摆摆手,让身后的学生,打开大门,这帮刚才还生龙活虎王八拳,撩阴腿迭出的“武林高手”如今一个个垂头丧气,没有南哥敢偷跑的,导课签上都有各自的签名,跑也跑不掉,只能互相搀扶着低眉顺眼的站在林让面前。
    “打完了?嗯,不错,看来晨课都修的不错,底子不错,有没有向弃文从武的?书院里的武教习那边我去打招呼,有一个算一个,全部去也成。”林让戏谑的瞧着这帮“残兵败将”。
    没人吭声。
    “高晓鸥!”林让开始点名。
    “弟子在!”高晓鸥倒是比较硬气。
    “讲赢了?还是打赢了?”
    “……”高晓鸥本来是挺着胸脯准备很硬气的担下这场官司,不论是有理没理,在众人心目中也能落个义气的名声,没想到林让偏偏根本不给他机会,想想前后,居然是讲也没讲赢,打也没打赢,好是沮丧,一口气泄了,头也低了,胸脯也塌了。
    “你们啊!看看你们的样子,还我大秦如何如何?我大秦铁骑就是你们这个怂样子?石伟华你掌握‘优势兵力’就打成这样?还铁骑突进三千里,我看你连三里都费劲,高猴子,我看你就是铁扇公主肚子里的一泡屎,还翻天覆地?擒贼先擒王你都不懂?”一众人等脸色各异,有的人竟然回头反思起刚才的战斗,那一招“叶底偷桃”唉,往上一点不就好了,那一个想,我拽他袖子干嘛,直接拽头发不就好了?
    部分人的眼神居然亮了起来,却被林让一句:“要不重新打过?我给做裁判?”弄得欲仙欲死,这叫什么话。
    “北境有句话叫什么来着?“懒得扯淡,不服就干”对不对?干的不错,有血性!”林让顿了一顿。
    “知道你们心里有口气,憋着不舒服,道理讲不懂,打得通也算,可你们总得打出一个结果来么,这不上不下的算怎么回事?”
    众人哪敢言语。
    “看来都是纸上谈兵,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散了吧!懒得教育你们,图费口舌!”林让似乎心灰意冷,扭头摆摆手,示意他们可以走了。
    高晓鸥的眼珠子立马就有些发红,梗着脖子说道:“老师,您可以侮辱我们今天的脑门儿发热,也可以侮辱我们修身不够,但您不能侮辱我们的推演。”
    “哦,这样啊!行,你们一个攻一个守,弄个东西出来,能说服我,这次就算了,如果还是乱七八糟狗屁不通虚头巴脑的玩意儿,都给我轮流挑夜香去!老虎不发威,你们以为我是病猫啊!”林让一巴掌将身边的木椅拍成碎片,扬长而去。
    面朝身后弟子的脸色却得意洋洋,几个相熟的弟子一手大袖遮住,另一只手竖起大拇指,高,实在是高。
    身后的一众弟子面面相觑,然后一起望着两个惹祸精高晓鸥和石伟华。这两货一脸苦笑。
    一场打架事件,逼出了一策《北境补遗录》林让忙不迭拿着表面上被自己批驳的体无完肤的手抄本进宫献宝去了,留下两位罪魁祸首连着挑了七天的夜香,一对难兄难弟在一番磨难之后,反而结下了非同一般的友谊,据说是只差一点儿就撮土为香,歃血为盟拜把子了。
    大秦长安城和满朝文武,可都是在等着看书院的好戏,日渐衰败,是大部分人的看法。可被林让这一步棋狠狠的甩了一巴掌。书院议政议兵,虽不会因言获罪,可做到有的放矢还真不容易,偏偏一策《北境补遗》别说是武将这边争相传阅,文管这边看了,也是茅塞顿开,一时间前番的冷眼就成了香窝窝,兵部吏部工部各有所求,争相打起被林让忽悠着在书目之后加上名字的几位“刺儿头”的主意。
    不过,嘴上却打着掩护,林让造在这里等着他们呢!这边话音未落,那边就开始请罪,说是黄口小儿果然上不了大雅之堂,回去要狠狠管教,这等弟子让他们随意出了书院的大门,还不是祸害天下,绝不能轻饶,回去就让他们闭门思过,书院管教不严,众大人莫放在心上,我这就回去,打板子,关禁闭,谁敢再妄言国事,看我不打死他们云云。
    一群老狐狸傻了眼,这是什么玩意儿?活脱脱一个四十年前的老夫子啊!
    林让请辞出了大殿,摸着自己的胡子茬,“呵呵,兵者诡道也,真以为书生读书是纸上谈兵啊!老子是胸有成竹!”
    这句话真的很霸气,霸气在哪里呢?对,是“老子”这俩字,啧啧,难怪跟儿子讲道理的时候,自己特别的威风。
    林让越想越觉得,这书里没写出来的浩然气,就在这里。
    千里之外的老夫子小夫子你们可曾听到?
    一阵凛冽的西北风吹过,林让挺起胸膛大步前行。
    好一个千里快哉风,一道浩然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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