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末三国之霜瑜煮雨》

第五节:皕里献薁


    自乔家人走后,周家既短暂呈现出安详。
    期间,周瑜除了时不时祭奠父母,拜访当地名仕,便是教习丝竹管弦,温习百家藏书,练习弓马剑槊。
    说起丝竹管弦,本就是周瑜的嗜好;说起百家藏书,亦是周瑜心之所善;说起弓马剑槊,却非周瑜所爱所长。周瑜之所以逼迫自己练武,一是为了杀身之祸来时,能防无妄之灾;二是为了日后沙场之上,能够行走自如。
    转眼,一年中最为难耐的夏季已过,炎熇之气也随之悄然步入尾声。
    七月廿八,已平静一月有余的舒县周家,终又再掀风云。
    午后,只见一曲装备精良的铁骑,排着整齐的队列,拥堵在周瑜府门前。铁骑前列,高高举挂着的,是白底黑子的“袁”字旌旗。头前率领这曲铁骑的,正是袁术袁公路。袁术身旁,最为显眼的两名随从,除了那位以铜具掩面的神秘人,便是孙策孙伯符。
    “吁!”
    袁术勒停马,就从怀中掏出名帖道:“你去。”
    “遵命。”
    孙策接过名帖,悄悄夹入了一张早已备好的纸条,下马来到府门前,将名帖交与门童道:“交给你家主人。”
    “众位稍候。”
    门童接过名帖,寻到书房,将名帖交与周瑜,作揖道:“主人,门外有客来访。”
    周瑜打开名帖,那张纸条就立时滑到了书案上。他先是看了看名帖,只见上书曰:“汝南汝阳袁家,前汉廷司空袁逢之子,后将军袁术,表字公路。”
    再看那纸条,则是写道:“小心那铜具遮面之人,孙策留。”
    周瑜将纸条收起,遂亲自迎接袁术。府门前,他作揖道:“周瑜参见袁将军。”
    袁术道了声“请起”,遂下马上前道:“《无情曲》之作者,杜乐师之高徒,周贤侄,久违了。”
    周瑜闻听,不禁瞥了孙策一眼。不想孙策却连连摇首,示意不是自己所为。
    “除了伯符外,又有何人会透露此事呢……”
    就在周瑜暗自愣神时,袁术却主动释言道:“多亏了令师兄邵登,术才得以领会贤侄音律之造诣。只可惜邵乐师被我兄长束缚,不能一同前来;否则,你师兄弟就可在此团聚了。”
    原来,那日洛阳城破后,邵登就遵照约定,将周瑜的身份,写信告之了袁术。
    “袁将军请。”
    周瑜带着袁术、孙策与神秘人,一同去到了客堂叙话。
    众人于客堂就坐,周瑜便道:“袁将军此番前来,不会是为了看望晚辈吧。”
    袁术“呵呵”笑道:“贤侄说笑了。贤侄可有出将入相的打算?”
    “袁将军何意?”
    在确切得知袁术的意图前,周瑜不敢轻易作答。
    袁术“嗯”地一声,瞥了一眼神秘人,神秘人即替言道:“周家世代为大汉忠良,令尊、令堂、令族兄,皆为光复大汉,惨死于董贼之手。现下,周家的势力已大不如前,若再不重振,恐会就此消亡。公子若有意光耀周家门楣,我主愿给予公子机遇。何去何从,还望公子三思。”
    “这……”
    周瑜沉默了许久,方才回道:“事关者大,瑜不敢妄自做主。待请教过家中长者,瑜自会予以回复。”
    “公子需几日思索?”
    周瑜回了句“三日即可”,又唤周安道:“清扫府中所有客房,好让袁将军及其随从下榻。”
    “遵命。”
    周安离去,袁术即与周瑜长谈起了音律。从袁术的话语中,便可以得知其音律素养之高,并不在杜夔的一干高徒之下,他对音律的喜爱,亦不在周家兄妹之下。
    一个时辰后,袁术困乏之意丛生,这才作罢话题,前往客堂小憩。
    少时,神秘人也去到周府外,着手安顿护卫铁骑。
    周瑜则是趁此闲暇,与孙策策马直奔城西竹林。
    到达竹林后,孙、周二人遂牵马同游林中曲径。其间,周瑜不禁连连发问:“那神秘人是谁?袁术为人如何?他们此番前来,究竟所为何事?”
    “公瑾莫急,且容我一一道来……”
    根据孙策所述,神秘人名唤杨弘,官拜长史之职,乃袁术帐下幕僚。这些年,袁术做出的所有重大决策,几乎全都出自杨弘的手笔。杨弘闻得周瑜在讨董期间的作为,深觉他军政之才出众,故特来此争取他,意欲与他同殿谋事。
    说起袁术的为人,孙策只用了优柔寡断、含图名利等词汇概述。袁术来寻瑜,最初仅是看重他音律之能,非其将相之才。后,经杨弘再三劝谏,袁术才勉强答应给予他军政之职。
    得知因果,周瑜只仰天叹了句“王佐之才,岂可与庸人为伍”,遂沿曲径走向竹林深幽之处。他们走着走着,忽觉脚下一阵凹凸,他二人低头视去,方见步道上散落着零星的颗粒状物品。周瑜俯身拾起一粒细辨,才发现地上散落的,乃是一粒粒早已风干的葡萄。渐渐地,周瑜嘴角竟不自觉微微上扬。
    就在周瑜暗自出神时,孙策忽然连唤“公瑾”道:“你因何莫名发笑?”
    “啊!”
    周瑜回神后,若无其事地道了几声“无事”,就放下葡萄干,起身向前走去。
    “公瑾,你究竟因何发笑?”孙策追问道。
    周瑜无意回答,只得扯开话题,道:“伯符乃当世枭雄,更兼悍勇之才,按常理论,当不愿屈居庸人之下。”
    “而今,孙家的一众男女老幼,皆掌控于袁术手中。为了家人的平安,我只能屈居庸人之下,暂且掩藏雄心壮志。现下的我,着实无法承受家人再出意外……”
    在这静谧的竹林中,孙策倾诉着他的身不由己,直到日头渐渐偏西,他们才策马归去。
    府门前,他们将马缰交与两门童,即径直回到府中。他为孙策精心安排了一间幽深处的客房,并亲自引领其前去。他与孙策简单介绍过房中陈设,遂原路返回。
    “放肆!”
    在途经袁术休息的客房时,一阵激烈的争吵之声,忽然透过房门,钻入周瑜的耳中。
    “杨弘一心为公,即使触怒主公,也是职责所至!”
    “你不想活了!”
    “亦余心之所善兮,虽九死其犹未悔。”
    “还有没有尊卑可言!”
    在一阵激烈的争吵过后,杨弘用他颤抖的声音,最后一次郑重劝谏道:“似周瑜之辈,若不为主公所用,必为主公所除,主公切不可心存妇人之仁哪!”
    “好了,本将军明白了。”袁术敷衍道。
    听到这,周瑜的心情繁复至极,他蹑手蹑脚地远离了这间客房,沿着府中道路漫无目的地低头散心。他偶然抬头间,第一眼看到的,就是道路两旁郁郁的葡萄架。
    “旬月有余,也不知熟了没。”
    周瑜一边念叨着,一边走上前去,随手摘下一颗葡萄品尝。
    当葡萄入口,周瑜露出了不自觉的微笑,道:“甜的。”
    此刻的他,似乎全然忘了适才的烦心事。取而代之的,是旬月前,他喂小乔品尝葡萄的画面。
    “哒哒哒,哒哒哒……”
    “站住,站住……”
    一阵急促的铁蹄声,夹杂喧闹的呼喊声,倏然回荡在周瑜的耳畔。他闻声看去,才发现是他心爱的坐骑飘儿,正急速飞奔到他的面前。飘儿的身后,是全力追赶的马夫,连连呼喊的周安。看这情形,当是飘儿由于某种不为人知的因素,极力挣脱了仆人对它的束缚。
    只眨眼间,飘儿就在周瑜的身侧,停下了它轻灵的步伐。它用脸紧紧贴着周瑜,似乎是在用实际的举动,向主人诉说着内心的感受。
    “公,公子,飘儿它……”
    周安气还未曾喘匀,就开始解释。
    周瑜深知汗血宝马乃天下名驹,它若是不想被人束缚,常人根本无法阻拦,他回应道:“不用解释,尔等无责。”
    “怎么了?”
    周瑜轻抚着飘儿,在它的耳边询问着。
    飘儿高昂着脖颈,目视着高处,“嘶嘶”地鸣叫着。
    周瑜顺着它的目光看去,才发现飘儿的目光所及之处,乃是竹架下,垂着的一串串葡萄。
    “你是让我去找她?”
    周瑜话音刚落,飘儿竟又“嘶嘶”了两声,就像是在诉说着:“去找她,我带你去找她。”
    “拿食盒来。”
    他亲手摘下几串葡萄,将其放入仆人拿来的食盒中,提着食盒、跨上飘儿扬长而去。临走前,他只对周安吩咐了一句:“替我好生招待客人。”
    此刻,尘土飞扬的马蹄之后,是周安凝重的面色;密密麻麻的步伐声中,是仆人急切的呼喊,可周瑜却义无反顾、头也不回。
    事关者大,周安不敢替主人招待贵客,于是只得去找周珏,让周珏请她父亲周尚做主。周尚得知消息,虽对周瑜多有埋怨,但身为周家长辈的他,还是来到周瑜府中,替贤侄打理好家中的一切。
    翌日清晨,经过一整晚的奔波,飘儿终在卯初时分,载着周瑜抵达了皖县城内。在城内一处水草丰美的沮洳边,周瑜轻轻拍了拍飘儿的脊背,让飘儿停下了它前进的步伐。他呢喃道:“时辰尚早,去到乔家拜访多有不便。你奔波了一晚,也累了,应该食用些水草,稍作休息了。”
    食盒置地、鞋履沾露,周瑜只简单洗了洗脸,就拿出丝巾打湿,给正在充饥的飘儿擦拭起泛红的身躯。这一擦,就是足足半个时辰,直到飘儿腹饱入梦,皮表血红褪去,他才得空自顾。可是,他仅在浅草上闭目休息了一个时辰,就被渐渐耀眼的日光照醒。
    打眼日头,已是巳时渐进。周瑜思慕佳人之心迫切,遂提起青草地上的食盒,拖着疲惫的身躯,与飘儿一同步行至咫尺之处的乔家。
    乔府前,周瑜将食盒交与仆人道:“呈给你家二小姐。”
    仆人接过食盒道:“还未曾请教公子姓名?”
    周瑜害怕吐露身份,会再次扰乱周家的安宁,遂搪塞道:“人之姓名,不过代号耳,知与不知,又有何妨?”
    仆人点着头,“嗯嗯”地应承着周瑜,道:“倘若二小姐问起,可否这般回答?”
    “五月斯螽动股,六月食郁及薁。”
    周瑜念了两句诗。
    仆人问不出访客的名姓,只得提着食盒,来到二小姐卧房外,敲门禀报道:“门外有位公子,托小的送来食盒。”
    “放到桌案上。”
    当她亲手打开了食盒,看到食盒中一串串葡萄,她脑海里最先浮现的,就是周瑜的名字。
    “是他?是他亲自送来的吗?还是仆人?”
    在感性与理性的博弈中,小乔带着心中的一丝幻念,满怀期盼地嗫嚅道:“何人所赠?”
    “此人不肯吐露姓名,只念了两句诗。”
    “哦!何诗?”
    “五月斯螽动股,六月食郁及薁。”
    “不错,是他,是周瑜,他来了。”
    这一刻,她激动地冲出了卧房,她提着裙摆,在府中不管不顾地奔跑着。现下,她根本不像是个大户人家的千金小姐,反倒像是个追逐嬉戏的幼小孩提。
    当她跑到府门,女子天性中的那一丝丝矜持,让她不禁驻足了片刻。她整理好衣着,调整完呼吸,双手交叠于衣前,端庄地走出了府门。
    周瑜迎上前,道:“霜儿,旬月未见,你过得可好?”
    小乔未曾作答,只是反问道:“你缘何这般憔悴?”
    因为彻夜未眠的周瑜,此刻已是脸色无光、嘴唇暗淡、双眼泛红、眼周青黑。
    从小乔的反应中,周瑜可以预见自己的脸色有多难看。他无心欺瞒,也无力编织理由,但又不想让小乔多思,便轻描淡写道:“昨日傍晚,我在府中漫步时,见园中葡萄成熟。想起当日说过的话,便摘了几串,连夜给你送来。”
    这区区几串葡萄,虽然不值几两银钱,但周瑜皕里献薁的心意,却是万两黄金都无法换得的。小乔十分珍惜这份难得的心意,她红着眼,道:“你一夜未眠、未食?”
    “适才在沮洳边,曾小憩一个时辰,现下倒也不倦了,就是有些饿了。”
    “跟我走吧。”
    小乔莞尔一笑,带着周瑜,去到了附近的一家食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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