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以别离久，何以不得安

    梁久嫁给林别以后，好像一切都变了，又好像一切都没有变。
    变得是她搬进了一个陌生的公寓，没变的是她仍然过着独自一人的生活。
    所以当半个多月没见的林别忽然出现在公寓时，她愣是吓得把手里的袋子洒在了地上。
    林别闻声看向门口，然后又重新专注地看着电脑屏幕。
    梁久轻轻将散落的东西装回袋子里，她买了鸡腿，鸡胸肉还有青椒，还买了些蔬菜和水果，本来这些够她吃一周的了，可是现在林别回来了，她开始犯愁今晚要做点什么吃。
    也不知道林别的口味，如果她做得饭不合胃口，林别大概会一口都不吃吧？
    将东西都放入冰箱后，她拿出早上吃剩一半的三明治，又给自己打了杯咖啡，顺手拿了一本最近看的书，然后坐在厨房的中央岛台边吃了起来。
    可是书上的字一个都看不进心里，梁久低头啃着三明治，精力却忍不住地往客厅使着劲儿，林别好像在通视频电话，他应该是很忙吧。
    虽然这几年两人再没见过，但是关于林别的消息却从没断过，不管是从全晓芮嘴里或者是余天那儿，她都免不了听到过林别的近况。
    刚开始还觉得总有一天两人会再相遇，后来渐渐就发现，他们的人生已经驶入了完全平行的两个世界。
    他理科状元考入清华的那年，方寻的孩子已经快一岁了，她开始在伦敦接受心理治疗；他提前毕业来到剑桥读研的那一年，梁闲云和阿德勒离婚了；他在剑桥硕士毕业准备读博时，梁闲云就出事了。
    那一天梁闲云被带走后梁久就再也没有见过母亲了，几个月后她从报纸上得知，母亲因为涉嫌贪污等控诉已经被判了死刑。
    方寻被阿德勒勒令不许再和梁久来往，那一日方寻将她带出了郊区的别墅，梁久回过头看向那栋房子的时候，赫然发现过往的几年，她好像成为了方寻和派翠西亚婚姻的第三者。
    如此不堪，如此低贱。
    梁久甩开了方寻手，她说了再见，心里想的是再也不见。
    她将自己藏了起来，躲在伦敦中国城的一个合租房里，白天在那附近的超市做个理货员，晚上就去餐厅做了服务生。
    也是在那里，她和林别再次相遇了。
    然后，林别就跟她求婚了。
    再接着，半个月后，他们就结婚了。
    梁久合上书，饮下最后一点咖啡，抬头就看见林别站在门口。
    “你……”梁久紧张地握着杯子，脑子里乱成一团。
    林别就那样看着她，好像并不打算说话。
    梁久将杯子洗好，让自己的心情平静下来，然后问道，“你晚上想吃什么？”
    你晚上想吃什么。你晚上想吃什么。
    林别眉头一皱，半个月没见，她却对自己稀松平常地说了这样一句话。
    这样一句，原本应该很亲切，现在听起来却很冷漠的话。
    “你会做饭？”
    “会一点，做得不好。”她如实回答。
    林别看了看表，淡淡地说，“给你一个小时，我晚上还要开会。”
    ***
    饭菜都摆上桌的时候，林别眉头皱得更紧了，梁久以为他对菜色不满意，心里升起了一丝不好意思。
    然而林别也许是真的很饿，竟然把菜和饭都吃得干干净净，梁久默默记下了他的饭量，然后可着自己跟前的那盘青菜吃着。
    忽然，一筷子小炒肉夹到了她的碗里，梁久拿筷子的手打了滑。
    “这个咸了。”林别淡淡地说着。
    原来是让她试试味道的意思，梁久低头将菜放进口中，是有点咸了。
    又是一个鸡腿夹到她碗里，“这个太甜了。”
    哦，他不喜欢吃甜口的，梁久默默记在心里。
    一顿饭就在林别三不五时地点评中结束了，梁久被他塞了太多菜，愣是吃撑了。
    她站起来利落地收拾碗筷，然后又将桌子擦得干干净净，接着切了盘水果给林别后就去厨房洗碗了。
    林别坐在那里，他看着梁久的侧影，眼神一暗。
    饭后林别果然就去加班了，梁久送他到了门口，他在进电梯前丢下一句，“晚上不回来了。”
    梁久愣愣地站在那儿，他为什么要对自己说这些呢？他都已经半个多月没回来了……
    ***
    第二天梁久还没睡醒，门铃就先响了起来。
    她迷迷糊糊跑去开门，然后就见一个阿姨从电梯里走出来，看到梁久后笑着说，“林太太，我是林先生请来给你做饭的李阿姨。”
    梁久哦了一声，这才回了神，“做饭？”
    难道是嫌她做得不好吃？梁久心情一下就郁闷了，果然林别要求很高啊……
    “林太太，我先给你做早饭吧，请问你喜欢吃些什么？”
    “清粥小菜就好。”梁久带李阿姨去了厨房，然后打了个哈欠，“不好意思，我得再睡一会。”
    补了个回笼觉后梁久果然神清气爽，她拿起手机就看到了林别发来的微信。
    “晚上我回去吃。”——林别
    梁久叹了口气，果然是嫌弃她做饭不好吃。
    早餐是粥和蛋饼，梁久这段时间睡眠不好也没什么胃口，吃了一点后就放下了。
    “太太，是不合口味吗？”李阿姨看着几乎未动的餐食有些不安。
    “没有没有，很好吃，今天不太饿。”梁久安抚了下李阿姨，然后问道，“晚上准备做什么？”
    “不知道林先生喜欢吃什么？我第一天来还不了解，希望太太能够告诉我。”
    这倒把梁久难住了，万般无奈下，她只好给林别发了微信。
    “你有什么忌口的吗？阿姨不知道晚饭应该准备些什么。”
    微信发出去后许久都没有回复，梁久讪讪然放下手机，与李阿姨大眼对小眼。
    叮……
    林别回信了。
    “没有忌口，清淡为主，我不喜猪肉羊肉，牛肉次之，更喜欢海鲜鱼虾。我喜欢米饭和一切米制品，面食一般，东南亚和日韩料理还可以，尽量不要准备西餐。我不喜欢吃辛辣的食物，微辣微麻可以接受……”
    林别洋洋洒洒打了一手机屏幕那么多，梁久将信息给李阿姨看，李阿姨了然地笑了，“先生真有耐心。”
    梁久懵然无奈，就没吭声。
    饭后她决定和李阿姨一起去买菜，反正闲着也是闲着。
    梁久没叫司机，因为她决定和李阿姨去菜场，两人打了一辆车来到附近的市场，那种扑面而来的市井气息让梁久觉得亲切。
    不知道有多久没有在公共场合自由地走动了，梁久东看看西看看，觉得一切都很新奇。
    五年前回到英国后，她就一直住在方寻在伦敦的别墅里，那段日子好像没有什么好回忆的，每天唯一的事情就是等着方寻的消息。
    有时候是一天，有时候是三天，有时候是一周，反正方寻时不时地就会来别墅找她，他们会在附近的村庄散步，在小河边野餐，在下雨的夜晚相拥在壁炉边刷着电视剧。
    再后来，方寻来的次数越来越少，甚至一个月才出现一次，然后坐坐就走了。
    他说，派翠西亚要生了，他得回去照顾她。
    有一阵子，梁久时常坐在门廊边看着门前的小路，想着如果方寻来了她就可以第一时间看到他。
    然而，直到派翠西亚生产他都没再出现。
    派翠西亚生宝宝的新闻铺天盖地的时候，梁闲云曾经要把梁久接回家去住，梁久拒绝了，她不想面对方寻和另一个女人幸福的画面。
    再接着，她就生病了，心理疾病。
    “太太，你看这虾多新鲜啊，我们买点吧，先生一定喜欢吃。”
    李阿姨的话将她从回忆里拉回来，梁久看着摊贩用竹篓装了虾，那些虾活蹦乱跳，摊主笑容满面，梁久也不由自主跟着微笑。
    “太太，你笑起来真好看。”李阿姨感叹着，“你要多笑呀。”
    “阿姨，你叫我梁久吧。”一直太太叫着怪不好意思的。
    “好勒，看你年纪不大，阿姨就不跟你客气了。”
    梁久和李阿姨在菜市场逛了没多一会，菜就都买齐了，于是就打车回去了。
    晚饭做好后李阿姨就先走了，梁久看着一桌子丰盛的晚餐，感慨李阿姨手脚麻利又巧。
    林别回来得很早，那时梁久正坐在书房的地板上翻看着诗集，根本没注意到林别的到来，然而林别踏入书房的那一刹那，她就感觉到了阵阵冷意扑面而来。
    林别在生气。
    “梁久。”
    林别吐出这两个字，没有一点感情。
    “怎……怎么了。”梁久的书啪地一下掉在了地上，她呆呆地看着他。
    “你觉得，我为什么和你结婚？”
    梁久眼神乱瞄，手里握着书的脊背，心脏砰砰直跳。
    “回答我的问题。”
    梁久低下头，又抬起头，她无法回答这个问题。
    然而林别却没有给她逃避的机会，他走近，附身和她对视，然后一字一句地告诉她，“梁闲云已经死了，你作为她唯一的血脉，这么多年享受着她剥削人民带来的财富而过着无忧无虑的生活，你知不知道大家都是怎么看你的？”
    梁久往后退了几步，林别贴了过来。
    “有多少人想要你去死，你可知道？”
    梁久低下头，她看着自己的手不说话。
    “所以，我为什么要和你结婚呢？”林别的声音很沉，他呼吸间的气息扑在两人之间，“你觉得我是要保护你才和你结婚的，是吗？所以你才肆无忌惮地出现在大庭广众之下，连司机和保镖都没带一个，就那么出现在那儿。”
    林别吸了一口气，“你是觉得，我一定会护你周全，是吗？”
    梁久咬着下唇，她不知道该如何解释。
    诚然，当林别求婚的时候，她内心的波动犹如惊涛骇浪。
    那时的她，被全世界都抛弃着，是林别伸出手带她走的。
    林别带她离开了中国城，离开了伦敦，也离开了她原本生活的圈子。
    如果说她没有多想，是不可能的，但是此时此刻他如鹰一样锐利的眼睛盯着自己的时候，梁久犹豫了。
    “对不起。”她早该想到的，现在的自己就是个麻烦，她根本没资格随便外出，那些记者和媒体对她的扑风捉影已经够多了，她不该再给这些人任何机会去诋毁自己了。
    因为，她不再只属于自己。
    她是林别的妻子。